□刘旭

　　周末在家里做些杂活,突然发现前些天无意把钳子忘在院子里,两周下来已经生锈发涩,不好用了。我几乎下意识地拎着钳子去了厨房,用小油壳向钳头的连接轴处滴了几滴食用油,再用力扳动钳柄,反复张合几次钳口,就又可以丝滑自如地使用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夫人在旁边笑道:你还记得这个小窍门?当年跟谁学的?我随口答道:跟我爸学的呗。
　　接下来我手里干着杂活时候,脑子里却突然想到:当年父母那辈人和他们的父母们,曾经在生活中有意无意地传授给我们后辈多少生活的小技艺小窍门啊!虽然如今许多长辈们已经离开了,但是这些带着他们痕迹的人生智慧却潜移默化地印记在我们这些晚辈的生命中,就如同树林深处的老车辙,或许会被杂草积雪所埋没,但跋涉的旅人总能在足下感知到它的存在。
　　三四十年前,几乎家家都有带着红“喜”字的玻璃杯,平日里,它们都是一个套着一个叠放在碗橱里。可是一旦放置的时间久了,玻璃杯就可能粘在一起,难以取出。如果用蛮力去拔,十有八九搞得玻璃破碎,甚至弄伤手指。每次有访客或是家宴需要清洗准备大量杯子时,母亲都会告诉我,只需将一摞玻璃杯口朝上放在装满热水的盆子里,然后逐个往上面的杯子倒入冷水,上冷下热,上面的杯子受冷略缩、下面的杯子因为发热而略微膨胀,这样就可以轻易将它们分开了。瞧,母亲虽然未解释出热胀冷缩的原理,但在生活中早就运用自如,并且这么生动形象地对我进行了启蒙。
　　东北人冬季夜晚会盖着厚厚的棉被睡觉,这种厚棉被都是冬用夏藏。每年初秋时节,祖母的一项重要活计就是将折收在柜子几个月的棉被取出,逐个拆洗被套,晾晒棉胎。还是孩子的我,多次在一旁观察祖母干这些活计。每次她总是有条不紊、先竖后横地拆线,然后井井有条、分门别类地将拆下来的棉线按长短分为两缕,分别挂在卧室门框的左右两侧,洗晒好被套后再原线缝原被、原线缝原处,如此这般,每条棉线都能反复使用三四年。不仅节约,而且省事,因为不用再量线的长短。如今想来,我工作后,喜欢在电脑里建立若干文件夹,每年每月每周每个事项各有归属,写东西找资料绝对不会迷路,大概从根底是受祖母的影响了。
　　煮饺子不破皮,可是个技术活,尤其我小时候家里还没通煤气,只能用土灶煮的时候。姥姥教给的我办法是:下饺子前,先在锅里放小半勺精盐,这样煮出的饺子个个晶莹剔透、肚皮饱满,绝对不会“挣”。还有,如何精准判断饺子出锅的时间点呢?她会事先盛一盘清水,当煮饺子的水滚开时,向锅内倒入三分之一盘清水,再开锅再倒,如此三次,水用完锅里再沸腾,饺子就可以出锅开吃啦。
　　比这些生活小窍门更珍贵的,是老人们言传身教的生活智慧。祖父出身富裕家庭,在那段特殊的时期,因为这种特殊的身份,一辈子小心翼翼,因此打小他就常常告诫我: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祖母是那个时代少有的读过书的小家碧玉,她总是鼓励我: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要勇于打拼；姥爷是工人老大哥,往上数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革命家庭,他始终认为:守着一门手艺,一辈子饿不死；姥姥是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却教会了我与人为善,她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我父母都做过十多年的乡村老师,对子女的教育自然不会放松。父亲后来从政,一辈子做着一个小小的官,退休后总是带着骄傲的语气教育我:做人做事,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警车门外叫,心里不发躁”；母亲自小就鼓励我勇敢向外闯:最没出息的男人,就是天天在家里跟老婆孩子吹胡子、瞪眼、耍威风的,那叫“耗子扛枪,窝里横”,好男儿要志在四方,精神头要用在征服外面的世界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句句“老人言”充满着上一辈的生活哲学。以前不懂事,领悟不到长辈们这些吃了亏碰了钉子总结出的人生经验。如今,年岁渐长,才发现这些小技艺小窍门小智慧早已潜移默化在我们的生活里,无时无刻不在指导着我们安全生活,帮助我们理解身边的人和事,甚至改变我们看待世界、他人和自己的眼光。
　　所以,现在我也会时不时地在儿子耳边唠叨两句——这,就是世事循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