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胜

　　在我的记忆里,听爷爷说得最多的就是:“现在几点了?”
　　爷爷打小视力不好,到了中年,视力更是降到接近零。蚕豆大的字,也要靠在眼前才看得清。可知道奶奶在地里干活辛苦,他总是在灶台上摸索着做饭。尽管爷爷做饭小心又小心,却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不是熟过头,就是还没熟。后来,奶奶买了一个时钟,可以定时的那种。做饭或炒菜时,需要时间短的话就自己拿捏；如果所需时间长,爷爷就用时钟定时,定上几分钟或十分钟,饭菜就熟了。
　　奶奶在家里的时候,爷爷就不用时钟了,直接问奶奶:现在几点了?奶奶每次都认真地看看桌上的钟,然后轻声告诉爷爷。爷爷总是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奶奶习惯了爷爷的问话,感觉爷爷的生命与时间赛跑一般,几点该做什么,几点不该做什么。
　　奶奶喜欢跟爷爷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时间就悄然过去,额上的皱纹也悄然长出来了。
　　后来,奶奶永远离开了爷爷。可是,爷爷问时间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再后来,爷爷的身体大不如以前,就连记忆也丢失不少。他更加依恋奶奶买来的时钟,喜欢听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总是一个节奏地行走,走得那么不慌不忙。
　　有一天,时钟坏了,我拿到集市去修,却忘记告诉爷爷了。爷爷在房间走来走去,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嘴里不停地念叨,“老伴,现在几点了?”我回到家时,又听到爷爷在问,“现在几点了?”“现在是下午六点。”我赶紧回复他。爷爷喃喃地说,“这个时候,你奶奶该回来了。”我知道爷爷又想奶奶了,“奶奶去了好远的地方,回不来了。”爷爷听了我的话,怔怔地站在那里。我拉住爷爷的手,爷爷又说,“我要时钟,你奶奶买的钟。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一行清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第二天,我把时钟放在爷爷枕边。爷爷拿起它贴在耳边,静静地听着“滴答”声响,时不时说上一句,“老伴,现在几点了?”时光拿走爷爷的记忆,他再也没有能力感知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琐屑了。可是,他仍记得奶奶,常说的还是那句“现在几点了?”
　　“老伴,现在几点了?”当爷爷的时间永远停在奶奶身上,他一心向往的,永远是那一段美好时光。我想,爷爷重复问的不是时间,而是他想找回和奶奶相守相牵的时光。平淡岁月里,两个蹒跚的身影,聊着天说着话,一起做家务一起吃饭,共同感知日子的情深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