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载古道成河

齐鲁晚报     2024年03月14日
  □秦志强(壹点号:秦志强)

  据史料记载,枣庄境内古时有一条南北大官道(又称“驿道”)。北自滕县(今枣庄市滕州市)界河起,南至沙沟止,全长130里。明清时期连接南北二京,为国内主要官道之一,有过“轮蹄络绎,丞困于迎送,夫疲于督责,马毙于奔走”的繁忙景象。
  车到滕州市官桥镇郊外,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在春风吹拂下,很有节奏感地左摇右摆;沁人心脾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我问友人,明代诗人李流芳《滕县道中》诗里的“官桥路”,是否就在此处?友人笑着点点头。眼前,一道宽约15米的深沟横在不远处,沟的两头已被堵死。不远处,一位头戴斗笠的老汉,正弯着腰在田中劳作。我一头雾水地看向友人,他以一句“一万年黍垄连天,三千载古道成河”解我困惑。
  “轮蹄络绎”的繁忙景象,已隐入历史尘烟;诗人“策蹇赏景吟诗”的画面,也定格在每一位中国人内心深处。伫立在这条“古道”旁,望着老汉的身影,眼前莫名浮现出父亲的形象。
  父亲和“路”打了一辈子交道。青年时,在村子里扫路;壮年时,肩扛“耙子”平整乡里的沙土路面;中年时,开着拖拉机往省道运送石子,在铁板上炒料,铺筑柏油路;临退休时,赶上沥青路面自动摊铺机开始投入使用,他就在公路站为铺路工人做大锅菜。直到现在,梦到父亲时,我还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热沥青”和“黄豆芽炖肉”混合在一起的专属味道。
  儿时的我,对“漫漫长路”这类词稍有反感。现在看来,父亲工作的公路站,离家只不过几十里路。可是,那时坐在父亲“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的我,却感觉很远很远。休息时,父亲经常和我谈起关于“路”的话题:“枣庄市第一条公路,诞生于1926年沂州至峄县的驿道上。当时,枣庄还是峄县的一个集镇,地下埋藏着厚厚的煤……”赶上父亲谈兴浓时,也会一边骑车一边如数家珍地念叨,他那些“第一”和一串串枯燥乏味的数字。环抱着他的腰,坐在身后的我,听不懂也不爱听,经常嫌父亲唠叨。那些数字,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催眠曲”。有一次,我突然“哇”地哭叫起来,父亲猛地刹车,下来察看——我的右脚被卡进了车轮。躺在病床上的我,默默地在心里开始诅咒那条长路。
  父亲离世后的这十年,无数个深夜,我都强烈地渴望再听父亲“唠叨”几句,关于“路”的闲言碎语——即便是在梦中也好。可是没有。失眠时,倒是会常常想起,父亲背后盐花浸透勾勒出的“地图”。
  父亲一生勤俭,夏天只有两件白汗衫替换着穿。他总爱把钥匙挂在腰间——我曾经十分好奇,父亲那时怎么有那么多的钥匙,竟能挂满几个钥匙环,串在一起,撞击有声。时间久了,日日在公路上挥汗如雨的父亲的白汗衫后下方,敲打着钥匙串的位置,就被磨出了个洞。时间久了,洞越磨越大,最后竟然磨成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某天夜里,和父亲一样成为“公路人”的我,终于梦到了父亲。我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耄耋之年的他坐在后座,环抱着我的腰。我边骑车边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咱们枣庄的公路接近1万公里了。铁路、航道也在全面开花。更牛的是,总投资20多个亿的‘翼云机场’也正在开工建设中……”背后的父亲,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频频点头,脸上乐开了花。
  踏进“枣庄市公路文化馆”,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件件沾满岁月痕迹的老物件、一台台锈迹斑斑的旧机械,陆陆续续映入眼帘,写满了历史的沧桑,记录着枣庄关于路的成长和变迁。看完《南北大官道图》,行转至一个拐角,意外地看见了父亲,照片上的他,比梦中年轻许多,正对着我笑……
  (作者为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省第三十届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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