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村避暑

齐鲁晚报     2024年07月02日
  □杨森

  母亲80岁了,我发现她年老后似乎越来越不怕热了,夏天最热时一般也就拿个蒲扇摇摇,很少吹电扇空调。母亲说她怕风怕凉。
  可今年不行了,端午节过后济南的天气一下热得出奇,人像站在锅炉旁,被炙烤得难受。就连一向不怕热的母亲都一反常态地要求开空调。母亲说,还是空调好,风不硬,凉快,可比我们小时候去场院强多了。
  母亲小时候家住平阴孝直,她说那时天气也挺热,整个村子像放在蒸笼上,人热得无处躲,晚上在粗布蚊帐里根本睡不着。夏天蚊子多,不敢开蚊帐,真遭罪啊。天热,屋里待不住,大家就想法到屋外凉快,比如下红薯井,我们那里也叫地瓜井或地瓜窨子。那时每户家里或地头上都有地瓜井,有三四米深,里面阴凉安静,蚊虫也少,是乘凉休息的好去处。可这种地方一般要老人优先,晚辈去会让人笑话。老人们在里面铺块席子,喝茶、吸烟、休息,像是进了天然的空调房,虽然有点闷,空气不流通,但总比外面舒服点儿。只是时间长了会落个腰疼腿疼,因此有的老人也不愿去那儿。
  也有上屋顶凉快的,过去的屋顶是石灰锤成的平顶,人在上面倒也安全。拽上块麻袋片之类的东西,人躺在上面数星星、看萤火,惬意悠闲。但要不断地拍蚊子,一晚上也睡不安稳,更不能随便走动,毕竟从上面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里有几个好喝酒的喜欢到村东边的桥头上凉快。那儿有棵50多岁的老梧桐树枝繁叶茂,遮挡了半个桥面,加上桥下潺潺流水,桥上凉丝丝的。特别是有月亮的夜晚,如水的月光洒在桥上,溪水闪着碎银。几个人点一堆熏蚊子的烟火,拿出瓜干酒,就几粒花生,高兴了还会划几下小拳(小拇指压大拇指)、大拳(五指压四指)和响拳,一时间桥头上竟飘起了酒香,响起了带着醉意的酒令。
  当然,还有五六个人喜欢跟着同环二哥上村南边的山坡上凉快,那里是村里有名的紫砂片子,地势较高且平缓,偶有山风徐徐,也是乘凉的好去处。同环二哥喜欢拉弦,芒喜欢打板,还有两人喜欢唱豫剧,一伙人便凑成了野戏班子。晚上怕打扰大家休息,他们就到紫砂片子那里拉弦、打板、唱戏,最喜欢唱的是《对花枪》和《穆桂英挂帅》,哼哼呀呀的,一般要折腾到夜里一两点钟才肯消停。
  村里多数人还是喜欢去场院凉快。母亲说,那时一个小队一个场院,是晚上村里人集中休息的地方。姥爷家在六队,场院在村东,有篮球场大,上面堆放了几堆泥顶的麦垛和三个碌碡。晚上来场院时,大伙约定俗成,男的在南边,女的在北边,要是哪个浑小子不小心跑错了地方,准遭婶子大娘一顿臭骂。
  母亲那时十几岁,每天晚饭后她的任务就是背上小姨,拽块席子去场院占地方。家里姊妹多,母亲要背好几趟。母亲说队里的场院大,透气,蚊子少,比屋里凉快,人多也热闹。有一天后半夜,天有些凉,姥娘让母亲回家拿个床单来盖上。谁知母亲刚一进院突然听到有人咳嗽的声音,这下可把她吓坏了,扭头就跑,说啥也不敢进屋拿床单了。姥娘安抚母亲说,那不是人,是刺猬。咱院子里有个刺猬夜里好咳嗽,我忘记告诉你了。最后还是姥娘踮着小脚颤巍巍地回家拿了床单。第二天姥娘嘱咐姥爷,快去找刺猬吧,把它扔得远远的!
  母亲说,从那次起她似乎受了点惊吓,夜里一个人再也不敢回家了。
  平常夜里场院还算肃静,大家说话都低声细语的,唯恐影响别人,连孩子们都学安稳了。可有一天深夜,大伙睡意正酣,突然刮起了狂风,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夹杂着冰雹一下倒进了场院。这下场院可炸锅了,像落下个炸弹,孩子哭、大人叫,你推我拥,摔倒的、咒骂的、拽着的、背着的、连滚带爬的,大家争着往家跑,有的连衣服也顾不上穿。人人头上有包,个个成了落汤鸡,整个场院里鬼哭狼嚎,一片慌乱。如今母亲说起来,也成了难得的记忆。
  (本文作者为山东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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