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味蕾中的年滋味

齐鲁晚报     2025年01月15日
  □赵文华

  年的味道是一种独特而多元的感受,这里面不仅仅是各种丰富食材的滋味,更有醇厚的人生体味。春节临近,常常在寂寥的深夜,重拾孩提时代关于过年的许多片段,咀嚼回味,有涩涩的酸苦,更有甜甜的回甘,忍不住感慨良多。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的日子都过得比较清苦。因此,大年夜的这一顿饺子,是极为重视的,一家人忙忙活活一整年,最大的盼头就是这一顿饺子。只有这一顿年夜饭,一家人才能结结实实吃上一顿白面肉馅的饺子。平常的日子里,鲜有吃饺子的机会:即便是来了客人,也只会包上几十个待客;重大节日,偶尔会包上一些,不多的饺子要优先分给老人、壮劳力、小孩子,余下的如能分到两三个,就已经是很让人开心的事儿。
  那个年代,遑论是香喷喷的饺子,就是一块小小的白面馍都非常稀罕、让人垂涎,所以,能够放开了吃一顿白面肉馅饺子,真的是一种让人按捺不住的期盼。
  过年的饺子多为白菜猪肉馅,那个时候没有反季节蔬菜,冬天只有自家种植的大白菜和青萝卜。受当时种子质量和种植技术的影响,大白菜的产量很低,菜品也很差,用奶奶的话说,没有菜芯,只有菜帮。
  忘不了那一年,家里种植的大白菜遭遇了霜冻,几近绝产,一家人冬天吃菜都成了问题,尤其是到了年三十,家里还没有用来做饺子馅的白菜。彼时,别说是一棵完整的白菜,就是几片白菜帮也没有。没有饺子馅,就没法包饺子。饺子,在过年的流程里尤其是大年夜的仪式中,是不可或缺的。没有饺子,一家人过年心心念念的期盼就要泡汤了。
  有必要以问答的形式交代一下当时的背景:没有白菜不可以买吗?没有多余的钱用来买白菜,即便有这个钱,也无处可买;不可以做成纯肉馅的饺子吗?白菜都这般稀罕,肉更是无比珍贵,包纯肉馅饺子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不可以用别的蔬菜替代?那个时候没有别的蔬菜,冬天只有自己种植的白菜和萝卜。
  年三十上午,一家人虽然依旧按部就班进行着忙年的相关工作:祭祖、洒扫庭除、贴对联、准备供品等,但每个大人的脸是阴郁的,小孩子更是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吓得一声不吭。
  中午时分,去邻村大姨家串门的哥哥回来了。哥哥小小的身躯背着一个大蛇皮袋子,打开一看:竟是两棵大白菜、四只青萝卜。这一袋子菜如同一束亮丽的光芒,霎时驱散了笼罩在一家人头上的阴霾。原来哥哥跟大姨叨叨起没有饺子馅的事儿,大姨硬是从自家准备的年货中匀出来这些,让大哥背了回来。奶奶抹起了眼泪,不停地念叨:这个年,得亏了恁大姨啊。
  这是最难忘的一顿年夜饭。至今,事情过去近五十年,大姨也已故去,但大姨给过年菜的事儿,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过年招待客人,鱼是必不可少的,谓之:年年有鱼(余)、富贵有鱼(余)。临近春节,爷爷会买回两条鲅鱼或者四条小青鱼,奶奶处理干净了,用厚厚的面糊包裹了炸熟。年三十吃饺子的时候,鱼就摆到饭桌中央,但谁也不能吃,就是图个年年有余的说法。鱼要留到正月里招待客人用。
  来了客人,每每酒席接近尾声的时候,热好的鱼会被当作压轴菜端上桌,主人也会热情地让及:快趁热吃鱼。但招待完一拨又一拨的客人,盘里的鱼依旧完好无损。没有人会去吃,这已经成为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每次去亲戚家串门,奶奶会一遍遍叮嘱:千万不要去夹人家桌上的鱼。
  有几次去大姨家拜年,大姨居然把鱼挑开了,分给我和哥哥吃。回来后我们像是做错了事儿,赶紧跟奶奶“汇报”。奶奶没有责怪我们,反而抹着眼泪安慰我们:没事,孩子,你大姨家光景好,吃了还有。她是心疼你两个没娘的孩子,特意给你们吃的。
  正月十五到了,爷爷和奶奶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确定再没有客人要来后,把热了好多遍的鱼端上饭桌,一家人分吃了。至此,这盘鱼才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过年不能没有酒。如果当年的收成好一些,家里会买上几瓶商标是黄底红字的“景芝白干”,招待重要客人时才会拿出来。更多的时候则是用玻璃瓶子去代销处(供销社在村里的分支机构)购买散装白酒,有的时候会用晒好的地瓜干去兑换,我们称这种酒为“地瓜干子酒”(该酒是用地瓜作原料经过发酵及糖化后制作而成)。喝酒用的是酒盅,很小,爷爷称作“牛眼泡子”。来了客人,用漏斗形的烧杯将酒热过,每人倒满一酒盅,在主人多次“大点下着”“多喝点”的邀约中,客人端起酒盅咂得“吱吱”作响,其实也只是用嘴唇沾了沾酒盅,没有真的喝下去。临近酒席结束,酒盅里的酒依旧满满当当。在主人“你看看,你们太不实在,没吃好也没喝好”的结束语中,纷纷表示酒足饭饱,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
  时光流逝,那些窘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但这些难以忘怀的年滋味却深藏在味蕾的记忆中。令人难忘的不是那些困顿的日子,而是有些人和事,永远都需要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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