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我坐在床边,边擦嘴角的血边问。
　　尼克说:“我想让那个中国木匠帮我寄封信,被金刚的手下发现了,他们把木匠和我关起来了,说要给我们惩罚。本来今晚我带着木匠逃出来了,可木匠腿脚不行,又被他们抓回去了。我藏在树上,等他们搜查完关押房,就从树上回来了。”
　　我心里一震,那个中国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残酷手段,我跟马戏团在外演出时就见识过。而尼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满不在乎地以为这是件小事,他在火车上一个人打了三个日本人都没事,如今找个中国木匠寄封信又能怎样。
　　屋子里陷入沉默。有人问炉子是不是封好了,没人吭声,有人下地把炉子封上了。外面寒风呼啸,吹得窗玻璃发出尖锐的声响,从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狗吠。这是个寂静的寒夜。我把温妮穿过的大衣覆盖在身上,我终于想起她身上的香气跟什么相似了,爸爸别墅院子里的向日葵,即将成熟的向日葵散发出的就是这种香气,既有花香又有果实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容易让人产生甜蜜的向往。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棒球场点名,尼克也混在其中。刚到棒球场,他就被等在那里的日本兵一左一右扭住了。尼克斜眼看了看他们说:“放开我,我不跑。”
　　金刚示意日本兵放开他。解放了的尼克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仿佛在跟日本兵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刚点完名,游戏就开始了。中国木匠被押了上来,他戴着一顶破毡帽,穿的裤子肥大破旧,棉袄没有扣子,只是用一根麻绳紧紧束着,以期增加点热量。当他抬起头,我才看到,他的左脸颊被打肿了。他走得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
　　尼克说:“木匠先生,你不要怕,他们不敢拿我们怎样。”
　　点名队伍里鸦雀无声,大家在等待宣判。
　　金刚指了指尼克,上前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木匠:“你给他往外传递消息了?这是第几次?”
　　“昨天是第一次。我们以前不认识,昨天在路上遇到,他问我能不能替他寄一封信,是写给父母的,他说很想他们。我看他说得可怜,孩子想娘不是罪过,就答应了他。信昨天给你们了。不就是个孩子想寄封信给他娘亲吗?这有什么好调查的?谁家的孩子不想娘啊?”木匠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看得出,他在尽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金刚问尼克:“你昨晚逃去了哪里?”
　　尼克漠然地说:“我没有逃跑,我回关押房睡觉了。”
　　金刚笑了,说:“有胆量!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就喜欢有胆量的人,你归队!”说着,金刚伸出手,想拍尼克肩膀,被尼克挥手狠狠打掉了。金刚被闪了一个趔趄。尼克冷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击。
　　木匠慌忙劝阻尼克说:“孩子,不要这样,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遇事不能急躁。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娘还在外面等着你。”
　　队伍里的凯瑟琳大叫:“尼克!冷静下来!”尼克扭头看了她和木匠一眼,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指着木匠对金刚说:“放他走!”
　　金刚恼羞成怒,朝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再不归队,破坏纪律,我当场击毙他!”
　　我朝尼克喊了一声,示意他听金刚的。尼克犹豫了一下,慢慢退回到我身边。
　　金刚走到木匠跟前,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把皮鞭束起来,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心,对木匠说:“我再问你一次,你这是第几次为他们私下传递情报?”
　　木匠茫然地看着金刚,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传递什么情报啊,昨天,你们也检查那封信了,把我也打成这样了,还要怎样啊?”
　　“你很快就知道我们要怎么样了。”说完,金刚回头看尼克,朝他诡异地笑了笑。
　　尼克刚要走上前去,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腕,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比尔,如果这是在《虞河桥》里发生的故事就好了,你就可以带着木匠飞出高墙,把他送回家,他的家人还在等他回去。可是现实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蝼蚁,不管是谁,都能掌控他的命运。
　　金刚挥手叫来两个日本兵,押着木匠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尼克疑惑地问我:“他们释放他了吗?”
　　我没有回答,队伍里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寒风吹过,地上的枯叶飞到半空,打着旋飘荡,又纷纷落到了我们头顶或者脚下,树上的寒鸦发出悲戚的叫声。时间不长,从教堂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