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兰

　　近代天津,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也是一座有魅力的城市。在近代中国的城市发展史上,天津走在近代化的前列,曾被誉为“小上海”。一位西方学者感叹道:“1900年的天津既是全球化的参与者,也是全球化的产品,就像是一个世界性的小宇宙,登上了历史舞台,展现出一系列引人入胜的场景。”然而,这个“世界性的小宇宙”在近代百年的发展历程中,不仅有光鲜,还有欺凌和伤痕。既往关于近代天津城市史的历史研究著作已有不少,但真正面向大众的相关通俗历史读本却并不算多,新近问世的李俊领著《国破山河在?!——中华民族近代屈辱史·天津卷》(以下简称《天津卷》)正是这样一种讲述天津故事的大众历史读本,向大众细致呈现了从鸦片战争到国民政府覆亡这一百多年间天津社会各界在西方侵凌下遭遇的无尽苦难和承受的莫大屈辱。
　　《天津卷》写作充分借鉴既有相关学术研究成果,但这远远不够,因为这些学术研究成果由于严格的学术性的制约,它们提供的有关近代天津社会生活的细节比较有限,未能向读者细致展示西方殖民者如何将统治力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而天津普通民众在殖民统治下又经历了哪些毫无人格与尊严可言的屈辱。若想从社会生活的深处展示近代天津的屈辱与苦难,就需要爬梳多种原始资料,从中提取相关普通人的历史记录,将那些失踪的普通人的经历从历史的河流中打捞出来,替那些失语的普通人道出他们的情感与经历,《天津卷》运用多种资料,展示了近代天津的一幕幕悲情往事,其中有“烧杀抢掠的英法联军”“逃脱谋杀罪名的日本职员”“公然枪杀中国警察的洋电车稽查员”“被贩卖与剥削的华工”“铁蹄下的艺人”,还有被日寇杀害的青年诗人、爱国校长和报人,等等。这些深藏在历史深处的普通人的屈辱经历与往事,读后令人百感交集。
　　不同于通常的近代天津社会史研究著作,《天津卷》将“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叙事方式相结合,更注重从底层社会的角度观察和描述近代天津民众因列强侵凌而遭受的悲惨境遇。在这种叙事中,民众不是一个集体的概念,也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
　　在《天津卷》一书中可以看到,1936年5月21日,一位名为大戈的天津中学生和不少同学因所在学校被迫订阅日本人中岛真雄创办的《盛京日报》而异常烦闷,于是在当天的公民课开始之前,要求任课教师伍先生“谈华北时局”,解释“本校为何订阅《盛京日报》”。闻听伍先生不作解释,他们直接质问道:“汉奸!你是中国人不是?”这些青年学生的爱国情怀跃然纸上。可以看到,1937年8月,日本宪兵队查抄了日销4万份的爱国报纸《小公报》,逮捕了编辑胡春水、发行人刘昆和印刷工人王金荣。在宪兵队的牢房中,日本人对这三位报人施用大木棒压双腿、铁钳子夹双手、灌凉水和汽油、跪生死板、用烧红的煤块与点燃的香烟烧灼皮肉等酷刑。还可以看到,1938年,日本宪兵队指使上尉中村与汉奸“李二先生”负责的“暗杀团”伺机刺杀了爱国人士、天津耀华学校校长赵天麟。此外,这部书中还写到被俄租界当局拖欠购地款的刘永成、蓝汝霖、窦恩荣等人,被茨木洋行的日本职员田尻福之助、田边与之助谋杀的华人张璞斋,被伪天津警察局抓捕的艺人常宝堃,被驻津美军的汽车撞伤的贫民郭鸿勋,不一而足。
　　《天津卷》作为《国破山河在?!——中华民族近代屈辱史》的分卷,既是讲述中华民族的近代屈辱史,也是讲述近代天津的社会生活史。作者在文字表述之外,还精心配用了40余幅图片,整个叙事呈现较强的历史现场感。这些图片包括1860年8月1日英法联军占领下的北塘炮台、天津英租界的戈登堂、天津德租界内依旧贫困的村庄、1900年大沽口炮台附近的美国军舰“莫诺卡西”号、日军在三井银行前强行铺设的军用渡桥等。
　　《天津卷》图文并茂的历史叙事,让人对近代天津民众遭受列强侵略的悲惨命运留下深刻的印象。比如,1860年8月1日,处心积虑的英法舰队趁涨潮之际在北塘登陆。不久,他们又占领天津大沽口炮台。随英法联军登陆天津的意大利摄影师菲利斯·比托拍摄了当时惨烈的战争场面,原是为炫耀联军在侵华战争中的胜利者形象,现在成为其犯下累累罪行的铁证。《天津卷》叙述这段历史,采用了比托拍摄的“英法联军占领北塘炮台”“被英军突破的天津大沽口北炮台内侧”“沦陷后的大沽口炮台内侧”等三张照片,从中可见北塘炮台上休息的联军士兵与飘扬的英国旗帜以及大沽口炮台的残垣断壁。再如,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下的整座天津城被“血与火”淹没,当时战争的残酷与野蛮被摄影师记录下来。《天津卷》展示了几幅相关图片,有“1900年大沽口炮台附近的美国军舰‘莫诺卡西’号”“1900年悬挂日本国旗的天津城楼”“1900年6月无家可归的天津平民”等。《天津卷》的文字叙事本身具有画面感,再有这些图片的加持,让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震撼力。
　　(作者为南开大学历史学博士,天津社会科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