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根

　　大众传媒往往会将一个人功成名就之际的身份定格为某个符号,然后再一次次地强化,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概念。这样的做法本无可厚非,不过,它不能让人看到现实生活的复杂性和丰富感,也不能让人看到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千回百折、千锤百炼。读了赵德发的非虚构作品《一九七○年代,我的乡村教师生涯》,我遂有了上述感触。
　　赵德发曾任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最初是以写农村题材小说而享誉文坛的。之后,他转型写出了宗教“三部曲”,即《君子梦》《双手合十》《乾道坤道》。这三部作品,关注点分别为儒家文化、佛家文化和道家文化。要知道,当代的中国作家中,学者型作家本来就不多,善于调用宗教文化资源进行小说创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最近几年,赵德发又创作出了《人类世》《经山海》等多部广受赞誉的长篇小说。
　　这样一位学者型作家,谁会想到他曾经的梦想竟然是音乐?21岁的时候,他经常到莒南相沟镇胡家石河小学前面的一片梧桐树林里去拉小提琴,他当时的梦想就是把琴拉好,“日后能到大舞台上去演奏”。
　　那一年初夏,赵德发和小伙伴一起到县政府的大礼堂去参加文艺汇演。他在台上拉小提琴伴奏,拉着拉着,小提琴“砰”的一响,E弦竟然断掉了!这样的窘事让赵德发狼狈不堪,同时使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改弦更张之后,赵德发才得以成为后来的著名作家。
　　《一九七○年代,我的乡村教师生涯》一书,写的其实是赵德发的“作家前传”——在发表文学作品之前,他曾经当过十年乡村教师。全书所写,也就是他这十年间所经历的难事、趣事和窘事,饱含着对故乡土地和家乡人民的深情,从中亦可看出赵德发老师勤奋好学、不懈进取的人生底色。
　　因为乡村小学缺老师,年仅15岁的赵德发在1970年就当上了莒南相沟镇宋家沟小学的民办教师。那时的他,没有任何文凭,但特别勤奋好学。他的外祖父当过八路军的教员,家里有些藏书。于是,他在当上小学教师的当年就把外祖父家的所有藏书都读完了,随后又跑到40里地之外的莒南县图书馆,疯狂地借阅图书。
　　不断地读书学习让赵德发成了深受学生喜欢的老师。因为书教得好,他后来又辗转教过胡家石河小学、古城联中等,还考上了公办教师。
　　在告别胡家石河小学、赶赴古城联中之前的那天晚上,胡家石河的父老乡亲特意为赵老师设宴送行。“他们提来猪肉,提来酒,并下手炒菜。”“菜炒好,酒斟上,我们围桌而坐,喝了起来。”接下来的细节是——
　　喝着喝着,张传贵(村支书)汪然出涕:“赵老师,真舍不得你走……”
　　我说:“我也舍不得,你们待我太好了……”说出这话,我也哽咽起来。
　　这还不是最感人的细节,最打动我的是接下来的这一段——
　　我指着床头的提琴盒子,对张传贵说:“这把琴是花大队的钱买的,我用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还给大队。”
　　张传贵说:“来,我拉二胡,咱们再合奏一次。”
　　他取下墙上的二胡,我拿出小提琴,二人合奏了一曲《蒙山高,沂水长》。
　　后来,书记和同事一起离去。我独坐窗前,好久好久。看着外面的明亮月光,听着小河的潺潺水声,突然意识到,我要告别的,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东西。
　　上世纪70年代,乡村普遍贫穷。但即便如此,人们依然设法用各种方式表达着彼此之间的深情厚意；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人们依然充满希望,为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而不断奋斗。1979年的一个秋夜,赵德发下决心要当一名作家,之后经历了一番不懈的奋斗,他终于圆了自己的作家梦。
　　写到“终于成为一名作家”,这本书就结束了。读罢全书,我最强烈的感受是,这不仅仅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家回忆录,它更是一首生命的蝶变之歌——几乎每个人的成长都要经历一段化蛹为蝶的蜕变过程。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阳光之下,美丽的翅膀画出潇洒的弧线。这份美丽足以迎来人们的赞叹。不过我们应该明白,只享受蝴蝶的翩翩舞姿是不够的,我们还应该了解蝴蝶在学会飞舞之前经历了怎样的奋斗、挣扎、历练和蜕变。生命的蝶变之歌,讲述的其实就是不断奋斗、探索,并不断获取力量的故事,唱响的其实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嘹亮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