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十六座佛龛 第5窟南壁 右上:主尊佛像眼部特写 第5窟北壁 右下:露齿立菩萨 第8窟后室南壁明窗西侧


有件事一直让历史地理学家葛剑雄耿耿于怀。当年,他在国外的图书馆想了解云冈石窟,人家给推荐的,有且只有上世纪五十年代日本人出的书。如今,当中国的云冈石窟研究院推出20卷《云冈石窟全集》时,葛剑雄的遗憾终于得到弥补。
云冈石窟在中国,研究却要看日文著作
大同云冈石窟,与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和天水麦积山石窟并称为中国四大石窟艺术宝库,早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云冈石窟开凿于北魏时期,距今已有1500多年历史,它的价值在于,开启了中华大地举国家之力修建大型石窟的先河。综观中国北方的石窟,无不有云冈风格的影子,因此,云冈在中国乃至世界艺术史上有着重要价值。
过去人们听过一句很熟悉的话:“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殊不知,学界还流传着类似的一句话:“云冈石窟在中国,但研究在日本。”
葛剑雄在国外见到的那套书,全名叫《云冈石窟——公元五世纪中国北部佛教石窟寺院的考古学调查报告》。1938年至1944年,日军占领晋北期间,以日本人水野清一、长广敏雄为首的京都大学调查队在云冈石窟先后调查7次,1951年至1956年由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陆续刊行了这套16卷的著作。
“现在云冈的研究逐步深入,但学界参阅的还是日文版《云冈石窟》。这套书获得过‘天皇奖’,他们还曾想申报世界和平奖,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云冈石窟研究院院长张焯痛惜地说。
日本学者的这套《云冈石窟》只有1711幅黑白照片,展示内容只是冰山一角,然而在过去的六十多年里,全世界研究云冈石窟的学者都只能将其奉为圭臬。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全面、更高质量的云冈石窟影像记录了。
日本学者对云冈的关注,又何止于此?早在1902年,日本工学博士伊东忠太就来到云冈石窟,并根据北魏建筑样式、北魏雕刻艺术形象找到了日本文化的根源。
可以说,在整个二十世纪上半叶里,关于云冈的研究,一直是以日本学者为主导的。在国内,虽然也有像陈垣、梁思成、周一良这样的中国学者研究过云冈石窟,但都是从边边角角进行分析,并未进行过系统解读。
直到1947年,北京大学考古系首任系主任宿白在整理北大图书馆善本书籍时,发现了《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的原文。该碑撰于金代皇统七年(1147年),原碑实物早已不可寻踪,碑文中的内容涉及北魏历代开窟建寺的问题,填补了文献空白,云冈研究取得重大突破。
随后,宿白多次到云冈石窟考察,厘清了云冈石窟开凿分期脉络和历史沿革,否定了日本版《云冈石窟》对云冈石窟的分期问题,为国人的研究工作扳回一局。
宿白是中国石窟寺研究的奠基人,对云冈石窟这座中国最早石窟宝库有着特殊的感情。1988年,有着“黄埔一期”美誉的国家文物局第一届全国石窟考古培训班举办,在宿白的倡导下,地点就选在了云冈石窟。
几十年来,是在宿白的支持下,一届又一届的北大考古专业师生走进云冈,一个窟接着一个窟地做着测绘和研究工作,逐渐夺回了中国学者对云冈的话语权。
历时七年修《全集》,脚手架上有别样风景
2007年,张焯出任云冈石窟研究院院长一职不久,专程到北京拜访了宿白。当他说明来历后,却遭到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当头棒喝:“你当院长了,如果你还不做云冈石窟的研究,那你也是历史的罪人!”战战兢兢回到了大同,张焯思绪良多。何时能有一套中国人出版的权威云冈大书,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机缘巧合,2013年初,经文化学者冯骥才牵线,云冈石窟研究院与青岛出版集团达成意向,决意打造一套云冈石窟“真正的全集”。没想到,这项工作一干就是七年。
在最初采集的几年里,摄影师要深入现场,去石窟的各个角度拍摄,为了拍某个细节,还要爬到十多米的脚手架上,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可就在这个采集阶段,云冈人惊喜地发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云冈。
云冈石窟研究院科研办主任赵昆雨记得,18窟北壁主佛左手握持法衣的内侧,有一人像作匍匐在地状,一缕长发披布佛足下。与佛陀高大、伟岸的身躯相比,这个小人物显得无比卑微,以致身上没有任何细节上的刻画,几乎看不出形体。
从雕刻者的角度,这无疑是雕给自己的,他期待通过开窟造像的功德获得佛的荫庇。赵昆雨说:“这绝对是一件秘不宣人的事情,事实上这秘密已经保持了1500多年,只是被我不经意间遇见,将他封存了千余年的心愿放飞出来。”
张焯介绍,出版《云冈石窟全集》的过程,也是对云冈文物进行全面普查的过程。“以前数据显示,云冈石窟内的佛造像51000余尊,而新全集所载,佛造像达到了59000余尊,这是个震撼的发现。”
备受瞩目的20卷《云冈石窟全集》共收录7000余幅石窟影像作品,线描图、拓片400多幅,文章23篇。前19卷全景式展现石窟群的所有雕刻内容,第20卷汇总了历次考古发掘的成果。从此,《云冈石窟全集》成了最全面、最权威的云冈石窟影像记录。
2019年10月15日,《云冈石窟全集》终于揭开它神秘的面纱。这场出版座谈会没有放在大同,而是选择在北京大学举办。这一天,国内石窟寺研究学者悉数到场。在场几乎每位学者都提到了宿白,此时,老先生辞世刚刚过去一年半。
所幸,让老先生念兹在兹的心事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而关于云冈的研究,从这天起,又将是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