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这是生命中一个五味俱全的春节。与我所在的城市同饮一江水的武汉,过年,正在过关。其实与武汉同胞一起过关的,还有14亿中国人。这个春节,在焦虑、恐慌各种情绪堆积交杂的时刻,还有关爱涌上心头,汇聚成一股奔向春天的浩荡暖流。
　　除夕夜,便接到了单位第二天要上班的通知,有点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这是一场国家行动,我们每个人都是国家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正月初一,一大早便与同事驱车到辖区一个村子里,逐家逐户排查从武汉返乡的人员。这是一个城郊的村子,户籍上的人口是2800多人,其实平时住在村子里的人口只有500多人。在城市化的滚滚进程里,凋敝的乡村版图成为怀乡者在春节期间的集体回流之地,去老祖宗的坟前燃上一炷香,去藤藤蔓蔓缠绕的老宅院落前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再看一眼,这些故土事物,依然如脐带一样同身体相连。
　　村里的老程是我早就认识的,我驻村那年,老程还是一个石匠。有天看见老程裸着上身在山崖上采石头,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声就是,我有的是力气。”后来,听说老程夫妇去了外地打工。
　　老程夫妇是年前与老乡们一起租了一辆车赶回老家的。在老程家的院子外,我和工作人员喊着老程的名字,老程夫妇闻声出来,他们都戴着口罩,老程摆着手说:“你们离我远点儿,你们问我啥,我就回答啥。”我们按照要求填写了老程夫妇的个人信息调查表,老程夫妇在离武汉城120多公里外的一个镇工厂里打工。工作人员嘱咐他们在家搞好隔离,老程夫妇连连点头: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到外面添乱!同行带路的村民老李说,老程,你们就在家,需要买啥东西给我打个电话,我尽快给你们买来。老李的热心肠,让我感受到了这个村子里的古风漫漫。老程家屋后,是一排凛然耸立的古柏树,深绿发黑,风一吹,感觉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浸透了柏树的味道。
　　初一下午回城,大街空旷,店门紧闭,稀稀落落的行人都戴着口罩赶路,这样的情景让我想到了古代的街市,那时车马很慢,时光很慢。一连几天的大街都是这样冷冷清清,我戴着口罩,不停地刷新浏览着微信朋友圈和公众号,各种疫情的消息铺天盖地。平时“冬眠”的微信好友们发来了拜年的消息,叮嘱各自保重,心头微微添了暖意。
　　正月初三,村子里年轻的支部书记小张和村干部们开着车,利用扩音器喇叭在村里山山岭岭巡回宣传防疫知识和政策。同事把村子里从湖北返乡的老乡们拉到一起建了一个微信群,号召大家共同防范疫情,不要走亲访友,有人还转发了各地有创造性的一些标语和段子,稍稍缓解了徘徊心头的焦虑。
　　正月初四与同事配合医务人员在所在辖区的高速路出口,为过往车辆上的人员测量体温并登记相关情况。回家过年、对健康身体的渴望,是路途中每个人最真切的心情。
　　正月初五中午,我感觉肚里空空荡荡,想去王大姐开的包子店买几个包子。走到包子店,店门关闭,心生失落。望一眼大街上这些关着的商家店铺,电灯开关、窗帘、袜子、布鞋、内衣、面包、炸酱面……一条大街的店铺,它们在平时生活里几乎供养和贯穿了我们一生的需要。此刻,让我对这些平凡人家、家常事物涌起了一种感恩之心。人这一辈子,在人海里是需要彼此相依相连的,心怀慈悲,人人互助,美好才会相伴相随。
　　不上班时,可以多陪陪家人了。这几天从外面回家时,妻子总是嘱咐:快洗手、快洗手。平时总嫌弃这样的啰嗦唠叨,此时感觉是一种亲人的爱意与温暖。在很多文章里看到,我们常戴着面具,对别人一副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却总是把最坏的情绪暴露在最亲的人面前。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自己在世界面前突然转了一个身,面对妻子“戴口罩、勤洗手、回家吃饭、排骨汤在微波炉里再热一热”之类的叮嘱,我才明白,像我这样一个中年男人,平时看起来总是一副坚强或沉默的表情,其实更需要细小的关怀体贴。逆风行走时,遇到艰难时分感觉快翻不过那道坎了,我把衣领竖起来,其实不过是想遮蔽一下要哭的面容。人一旦撕下面具,才换得了轻松。
　　平时买了不少书,却没来得及打开慢读。感觉这些书如老朋友一样睁着孤零零的眼睛凝望着我,也在等着我去与它们的目光相对。《简读中国史》《南京传》《河边生炊烟》《远村行走》《梅边消息》,这些藏书我在春节期间当然不可能全部看完,但望一望它们,心就会丰盈起来。阅读,依然是我温故和深入世界的道路。
　　听着风声漫过,万物在内心生长,愿流窜人间的病毒早日被阳光驱散,相信美好生活的画卷会在四季次第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