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
　　陈啸同志,你在哪里?如果你看到这篇文章,请首先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趁着疫情在家,我整理过去的书报资料,一个信封引起了我的注意,信封上写着:山东安邱五四六九四部队83分队,陈啸同志收。打开一看,是父亲写给陈啸同志的信和几幅书法作品。此时,我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在山东工作,过春节回家,父亲将一封信交给我,让我寄给或亲手转给部队的一位同志。在交谈中得知,是部队的这位同志写信与父亲交流书法心得,请父亲给予指教,父亲写了回信,还附了自己的一幅作品赠送给他。不承想,不知什么原因,我这个承办人竟没能把这封信寄送出去,这真是天大的遗憾!当然,要向陈啸同志说:“对不起了!”
　　其实,我首先是对不起父亲。父亲生前对三种人深恶痛绝,而我的失误却无意中触碰了父亲的“红线”。
　　父亲痛恨不忠不孝之人。1937年2月,在日本侵略者即将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前夕,父亲毅然放弃被保送去太原读书的机会,抱着“精忠报国”的决心和信念,参加了“山西抗日牺牲救国同盟会”在忻州的军训,从此走上革命道路。战争年代,父亲出生入死,两次负伤；和平时期,他不忘初心,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大忠大孝的真谛。正因为如此,父亲对戍边卫国、甘于牺牲奉献的军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在位时,他想方设法为当地驻军解决困难,被部队官兵称为“拥军县长”“拥军局长”；退休后,他多次组织“书画家进军营”,为官兵送去“文化大餐”。在他去世后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当地驻军从将军到士兵数百人前来吊唁,表达对这位老红军的尊重和怀念。所以,父亲对陈啸这样一位戎装书友非常重视,从他的信中可以看出一位老红军战士对新战友的关心和期望。这样一封饱含拥军爱兵情谊的书信竟被我耽误了二十一年,父亲虽然不能再开口批评,但我心中却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父亲瞧不起不学无术之人。由于家里贫穷,父亲小时候只能爬到学校墙头上听私塾先生讲课,是私塾先生发现后到家中动员并由伯父等亲戚资助他上完了小学。抗日战争爆发,打断了父亲的求学之路,却未能打消他学习的热情,在枪林弹雨中他一手拿枪、一手捧书,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新中国成立后,他以惊人的毅力,自学高等数学、几何、物理、俄语等课程,在工作之余义务设计了张家口运输公司大礼堂、万全县大礼堂、张家口运输公司办公大楼,这些建筑成为当时张家口的标志性建筑。一个仅上过小学的人竟设计出了雄伟坚固的大礼堂,更是传为一段佳话。他设计的万全大礼堂至今巍然屹立,楼顶神奇长出的六株穿天白杨更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被称为“俊杰杨”,引得不少莘莘学子在此参观、瞻仰、立志。父亲退休后,参加了无锡、苏州两所书法函授大学学习,都获得“优秀学员”称号,并受邀担任张家口书画函授大学常务副校长和书法教授。父亲为我写的“书山有路趣为径,学海无涯乐作舟”的横幅,既是对我们年轻人的激励,又是他自己勤奋学习的写照。所以,父亲对那些不学无术、不思进取,整天吹吹拍拍、滥竽充数的人极为反感和鄙视；而对像陈啸这样勤奋好学的年轻人,父亲虽然素不相识,但在接到信后立即复信,且信中并无一丝一毫敷衍了事,极其中肯地肯定了其成绩,并提出四条建议,还慷慨地赠送自己的作品。父亲当时已年近八十,他这么做,是对爱学习的年轻人的鼓励。只是这份鼓励迟到了太久,让人唏嘘。
　　父亲讨厌不诚不信之人。他一生言必行、行必果,由于勤奋努力,他的书法晚年渐趋成熟,多次在国内外书法比赛中获奖,前来求字者络绎不绝,父亲有求必应。母亲开玩笑说父亲是“四贴书法家”,“贴”纸、“贴”墨、“贴”邮费、“贴”时间,父亲却毫不在意。他给陈啸的回信只是成百上千封回信中的一封,而这封信却因为我的失误,让父亲的诚信打了折扣,我心中深感愧疚。然而,正因为如此,这封信也成了一件文物,触发了我们对父亲的思念,成为我们回忆父亲的一个美好片断。
　　父亲是2011年过完端午节走的,在他久卧的病榻上,留下了他珍爱的两件宝贝,一件是病中坚持用来读书看报的放大镜,一件是用来收听广播的收音机。他逝世后,家乡的乡亲们来参加追悼会,几乎要去了父亲的所有遗物,陈列在村里的祠堂,让后人学习瞻仰。而父亲给陈啸写信的故事又将为陈列室增添一朵新的花絮。
　　陈啸同志,再次向你道歉,再次说:“对不起!”期望把耽搁了二十一年的父亲的信和作品亲手交给你,以了却老人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