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青
女诗人王小妮放下自己的写作到大学里面教作文,五六年的课堂经验积累下来,像孔子一样的注重因材施教,但不像他的述而不著,而是边述边著,去年底出版了一本《上课记》(中国华侨出版社),转过年头来,我从网上买到的,竟已经是第二次印刷的了,这期间偶尔地还看到她就此书接受了不少媒体的访谈。王小妮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著名的“朦胧诗”代表诗人之一,如今以大学教授的身份谈她的新书,调动出来读者的深切共鸣之处,依然是所谓诗人的人文精神关注大背景。
王小妮当初是以诗成名,也涉及小说、散文、随笔,得过国内外许多重要的文学奖项。《上课记》的漂亮前言,颇能代表她的水准与境界。先是说明她本来在家里写作的,忽然去做老师,是起因于和另一个作家的聊天,那个作家夸奖她循循善诱“能做老师”,她就被这句话深深启发了,“也许我能试着做一个好老师”。然后,就是对本书体例与内容的介绍,它们是她在上课间隙的随意笔记,还有与学生们的种种互动,因此会附上学生的纸条、短信、电邮,呈原始记录状,“希望读者能从它们的最初原貌,渐渐看到写作者的情感和角度的变化,看到一届届大学生不同心态和自身处境的变化,以及在这背后,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再然后,就是抒发她在这个过程中,对大学教授的自我定义以及体制教育的复杂感受。到底是一个诗人,面对让人无奈的种种现实状况,她的表达里,保持了某种诗意栖居的姿态:“在今天,一个自认的好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总不能继续束手待亡。哪怕多数人都在侧目观望,认为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渺小微弱,甚至是飞蛾扑火。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
这个神采飞扬的前言接下来的正文,初读之下,有点错愕,啰里啰嗦地碎碎念,很流水账的样子啊,全然不似王小妮的文风了。但是,但是,但是,整本书看下来,确是流水账,这时也就明白王小妮那么使劲把前言写好的用心了——她是要让读者的注意力从她的诗人自我状态上渐渐挪到教室,挪至学生。
且看,她第一次上讲台,标题是《2006 我该给他们什么才能心安》,重点问题在于“我”。次年,开始放下一些“我”的意识,明白了《2007 投入情感是最重要的》。第三年,某种师生间的平衡达成《2008 我们都是主角》。这样的平衡已经能够促成联盟了,共同去《2009 抵抗陈规戒律》。然后是更深入的关注,落实到学生中去的《2010 在生活的角落,每一个孩子都在发光》。最后,附上学生的作业与邮件。由老师起首,到学生结尾,王小妮的目光是逐年、逐月、逐届、逐班收拢与专注起来的。
对于长达六年的过程,王小妮的体会是:“有很多时候,我和他们很一致,我们之间的差异都被掩盖着。在共同抨击嘲讽揭穿什么的时候,我们很同步很痛快很酣畅淋漓,我们变成了一体,对立的是某个第三者。可理想主义真正实施起来千难万难,对我对他们都有长久的难度。”比如,王小妮的诗歌不排斥日常生活,对文字的运用格外注意保持住生活细节的质感,上写作课时尤其反对学生们使用僵化的“好词好句”,鼓励他们用自己的方言去朗读诗歌、表演小品,以唤醒原初的鲜活语言感觉；同样,她以诗人的敏锐,保护着出身社会底层和乡村学生身上的“土气”特征。可是,“好词好句”是这个作秀时代的基本语言方式,“土气”更是这部分学生渴望着快快挣脱的一件旧紧身衣。
况且,当下高校教育被质疑是“教的痛心,学的反胃”。早几年前,就有画家陈丹青骂教育体制是“误导青年,在每一个环节上细细误导”,现在为难的不仅仅是学生,教师也成为媒体八卦舆论的边角料之一类,明星学者易中天干脆替老师们划出了底线——“不和学生抢女朋友”、“不骂学生是王八蛋”。比之陈丹青和易中天的激烈与痛快,女诗人王小妮的情绪是克制的,她的表达另有一种清俏冷峻:“至于高等教育中的其他东西,我完全没能力没心情去涉及,应当有人写得出真实的“办学记”“保研记”“晋升记”“考核记”“评估记”“申报课题记”“论文辅导记”。”这还真是一系列非常棒的选题策划。由此想来,《上课记》能够热销实在很应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新的出版范式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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