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夏天的郁郁葱葱,陕南的冬日总显得有些萧索,汉江水湛蓝湛蓝的,让人脊背上都透着寒意,漫山的桦树林枯黄一片,与田埂的交界处,约略能搜寻到几座破落的房屋。
陕南的民居大都沿路而建,或处在河边江边,或处在山腰山巅,没有高高筑起的院墙,鸡犬相闻,村邻遥望,各家的情形一目了然。
年前,山村里的人越发齐整了,外出打工的青年人、中年人都赶回来,拎着大包小包搭着摩的上山,背后烟尘滚滚。经过各家门口,他们却都要停下来寒暄一番,不管你在外面如何风光,先给村里人点上烟,汇报一下自己这一年都在哪儿发财了,然后才能赶下一段路。
年轻人已经不习惯回家收拾家务,他们挨家去串门,找年龄相仿的人聊天,消磨掉这个短暂的年假,等着一进入正月赶紧拥到城市,回归自己习惯了的生活。
山上的老人们普遍开始感叹,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有钱的搬走了,有体力的外出打工了,留下的就是一些不知世道还会如何变迁的老人。一年又一年,眼睛花了,耳朵背了,奶奶开始叨念着自己是村里最老的人了。
村里的人向镇上集中,镇上的人向县城集中,县城的人往市里去,市里的人又到了省城,如此一拨赶着一拨,村民们铆足了劲儿赚钱盖楼房,山上的人忙着在河床上打柱子做地基,忙到腊月二十九也不停工。
而这一年,酝酿着搬家挪户的山民更是觉得搬迁是对的,是大势所趋。因为地处秦巴山区,陕南存在众多泥石流隐患点,陕西省已经决定从今年开始,用10年时间,对陕南240万人进行搬迁,每户约补贴2-3万元。
冲着移民搬迁政策,山民们纷纷放弃自己的田地山林,去交通便利的山脚河边大兴土木。一时间,这些区域的宅基地价格水涨船高,被炒到了十二三万元一个,半年里翻了一番,山民马上觉得自己手里的钱远远不够用,只好找人担保去银行走关系贷款。
山村终于是被遗忘了,村干部放弃了原本一直在争取的道路硬化工程,他们觉得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没有必要再花大价钱去改造路面。
总还有些人对村子有着眷恋。县文化馆馆长退休后就回来了,他写得一手好字,总有一些暴发户和知识人来索字挂到中堂上。回到老家后的馆长终日与山林为伍,跟布衣无异,最后拗不过肝癌,腊月二十七猝然过世。唢呐吹了一整天,腊月二十八晚,知客告诉抬棺的:“明天早点儿过来,越早越好,早埋了早回家过年。”第二天天未亮,馆长就入土了,众人道:“他到底没吃上大年三十的干饭(米饭)。”
喜庆气氛或许只能用爆竹引燃了,村民们比以前更热衷于买礼花爆竹,从大年三十一直放到大年初一,映得夜空彻夜红。家家户户亮着灯,与繁星交汇,贴春联、祭祖,一切忙碌起来似乎才显得有了年味儿。
作为常规项目,赶在年夜饭前,我们兄弟几人翻山越岭去上坟。以前的大路走得太少,杂草丛生,我们一路披荆斩棘,所到之处,山林里窸窸窣窣,全是惊惶奔走的小动物。在先人坟头点上蜡烛,放鞭炮,再烧纸,这既是祭奠,也是为了告诉别人,这家人还有后,终不至于让坟头成为荒冢。
年夜饭也是我们兄弟每年难得的齐聚,小山村终究没能容下我们,大家都在外讨生活,或许若干年后回来包下几座山头,围成野猪林,倒也是一种乐趣。几壶酒之后,几圈麻将,微醉的一帮人还是守不住夜,匆匆放完大年初一的鞭炮,赶紧回屋睡觉,还等着醒来吃上一碗陕南特别的扁食饺子。
□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