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梁

　　看过电视剧《东北抗日联军》的人,都会对赵一曼记忆深刻。著名作家张抗抗曾写道:“赵一曼——不仅是历史,更是当下。”我从未想到,这位女英雄竟与我的本家爷爷董宪勋有过生死之交。
　　我的家乡在济南平阴县孝直镇柳滩村,那里因生产玫瑰、阿胶而闻名中外。村子距离著名的东岳泰山五十五公里,距离孔子故乡曲阜九十公里,距离水浒故地梁山不到70公里。全村有近2000人,村子的中央有一座明末清初建成的古色古香的董氏祠堂(也称家庙),已有400多年历史,因处泰山之西,俗称泰西董氏祠堂。齐鲁自古出英雄,董氏也是名人辈出,人杰地灵。听父亲说,当年我的本家爷爷董宪勋因生活所迫闯关东,1936年在哈尔滨为营救抗联民族女英雄赵一曼而壮烈牺牲,我对这背后的故事颇感兴趣。
　　2020年10月14日,我从部队回老家看望伯伯和大娘,正好赶上一群来自北京的客人,他们11人来自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节目录制组,辗转找到董氏祠堂,寻访营救抗联女英雄赵一曼的董宪勋,以及参与营救的董元策、董传史、董广政等后人。毫无疑问,寻找烈士们的温热足迹,再现他们在日寇白色恐怖下,如何冒着杀头灭族的生死危险挺身而出的光辉伟绩。
　　犹记得,我上小学时,六年级语文课本中的一篇短文《赵一曼》,提到了伪警察董宪勋和护士韩勇义,被赵一曼的英勇行为所感动,听了她宣传的抗日救国道理后,义无反顾加入抗联队伍。因为我也姓董,对董宪勋的英勇行为油然钦佩,但问过大人也没有下文。直到这天我才恍悟,英雄就在身边,董宪勋就是我董氏家族的本家爷爷。
　　赵一曼是民族英雄,她的英雄事迹妇孺皆知。但是,为营救赵一曼烈士而壮烈牺牲的我的本家爷爷董宪勋却少有人知。据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节目录制组的人员介绍,1934年,赵一曼担任珠河(现尚志市)县委委员兼铁北区委书记,组织抗日自卫队,与日军展开游击战。1935年她又兼任东北人民军第三军第一师第二十一团政委,11月,赵一曼在珠河与敌人作战中左腿负伤,不幸被捕,11月27日被押解到哈尔滨,拘禁在伪滨江省公署警务厅地下室拘留所(现哈尔滨民益街南岗少年宫址)。
　　敌人并不知道被捕的女战士就是“红枪白马”神枪手赵一曼,然而,狡猾的敌人从她一身傲骨且懂俄语,分析她绝非是等闲之辈人,于是,决定先保住她性命日后再审。12月13日晚,敌人将赵一曼押送到哈尔滨市立医院病房(现哈医大感染科门诊),边治疗边审讯。为防备赵一曼逃走,伪哈尔滨警察厅派警士董宪勋等三人轮流监视治疗,除医护人员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时年当伪警察的我的本家爷爷董宪勋27岁,1935年从老家闯关东来到哈尔滨,投奔远房叔叔董传史(也是我的本家太爷爷)谋求生路,为糊口经人介绍不得已干上伪警察差事。
　　起初,董宪勋并不了解赵一曼,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后,他觉得赵一曼并不像上司说的那么可怕,她在酷刑折磨下面不改色,宁死不屈,董宪勋就认定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此时,躺在病榻上的赵一曼也在观察周围的人,她看出董宪勋是一个善良、厚道的年轻人。于是,赵一曼开始做董宪勋的工作,主动和他唠家常。董宪勋值夜班时,赵一曼向他讲日本侵略者残害中国人的罪行,还把这些事写在包药的纸上,让董宪勋带回家看,这大大激发了他的民族意识和爱国心。
　　数月过后,董宪勋在赵一曼潜移默化影响下,价值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敌人对赵一曼非常残酷,一边治疗一边毒打,场面惨不忍睹。董宪勋愤慨万分,遂萌生救赵一曼的念头。听老家人说,是赵一曼讲的一个故事,促使董宪勋下定了这个决心——1934年冬天,赵一曼在一次战斗中被捕,经伪军张连长暗中相救脱险。董宪勋想到自己也是中国人,要学做“张连长”,不能再替日本人残害同胞,要帮助赵一曼逃出虎口,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把想法写在纸上,偷偷送给了赵一曼。此时,赵一曼也做通了女护士韩勇义的工作,只是在寻找逃走时机。
　　1936年6月上旬,董宪勋听到南岗的警察7月有调动的消息。他想,如果他被调走,就失去救赵一曼的最佳时机。于是,他将此消息告诉赵一曼。赵一曼听到后,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立即把董宪勋和韩勇义两人互相介绍,共同商量逃跑事宜。6月24日夜,经赵一曼、董宪勋和韩勇义再次密议,定于6月28日夜间逃往宾县抗日游击区,董宪勋和韩勇义一致表示,跟随赵一曼去游击区参加抗日斗争。由于赵一曼腿伤未愈不能走路,出租汽车又不去外县,董宪勋在道外五道街轿房定做了一顶小轿,还雇了五名轿夫。董宪勋怕人手不够用,找到了刚从山东老家来的堂侄董广政帮忙,共同参加救助行动。
　　6月28日,董宪勋值夜班,晚9时天降大雨,董宪勋雇了一辆白俄司机开的出租汽车,先去道外把小轿和轿夫拉到文庙附近屠宰场后边等候,又带侄子董广政坐汽车赶到医院,在韩勇义帮助下把赵一曼背出病房坐上汽车。由于董宪勋是警察,顺利地离开了医院。赵一曼在屠宰场后边换乘小轿后,众人冒雨簇拥着小轿,沿现哈同(哈尔滨—同江)公路老道,离开了哈尔滨。
　　当时大雨滂沱,泥泞的乡间土路一片漆黑。他们冒雨走到阿什河边时,见“万缘桥”已被洪水冲塌,经商议决定蹚水过河。齐腰深的河水,湍流不息,他们被冲得东倒西歪,险未被洪水冲散。上岸后经恒西屯直奔金家窝棚(现老哈同公路金家)。他们在泥泞不堪的乡间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整整一宿,天亮时来到金家窝棚董宪勋远支爷爷董元策家。董宪勋把董广政和轿夫打发走后,请董元策帮忙找马车拉三人去抗日游击区。董元策深明大义,支持董宪勋弃暗投明,他立即找到同村好友二老板子(赶车人)魏玉恒,求他套车送三位客人去蜚克图的王永汉屯。魏玉恒看出“客人”是奔赵尚志抗日队伍的,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董元策怕被外人看见,白天没敢让他们出门,下半夜魏玉恒套上三马铁轱辘车,拉赵一曼三人上路,董元策把一筐干粮和几十个熟鸡蛋放在车上,嘱咐他们路上吃。
　　6月29日一早,敌人突然发现赵一曼逃走,连看守的警察也不见了踪影,立即开始全城大搜捕。他们找到送赵一曼的白俄出租车司机和轿夫,经审讯掌握了赵一曼的逃跑路线,立即乘汽车追赶。6月30日早晨,当魏玉恒赶车走到小李庄(现哈同公路上的李家),被骑马的敌人撵上。此时,他们距抗日游击区仅剩20里地。当追赶的敌人接近时,赵一曼对董宪勋和韩勇义说:“别怕,就说是我把你们骗出来的”,又对魏玉恒说:“你就说是我花钱把你雇来的”。就这样,赵一曼、董宪勋和韩勇义落入魔掌,被敌人押回哈尔滨。魏玉恒被日本警察打了几个大嘴巴子,被当场释放回家。
　　回到哈尔滨后,敌人对赵一曼、董宪勋、韩勇义等分别进行残酷刑讯,董宪勋因受刑过重死于狱中。8月2日,赵一曼被枪杀于珠河小北门外,韩勇义受酷刑折磨后被判重刑,董宪勋牺牲后无嗣。
　　新中国成立后,董宪勋的英勇事迹陈列于东北烈士纪念馆,还被写进《碧血英魂:赵一曼传》(著者温野)和《赵一曼传》(著者李云桥)等书中,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教材。
　　长的是历史,短的是人生。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节目录制组的寻访只有一天就结束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站在庄重、古朴的祠堂前,面对烈士董宪勋爷爷的“牌位”,我不禁想,是什么让董宪勋爷爷英勇无畏,是因近邻泰山,受泰山伟岸、挺拔、厚重、雄壮的山势影响,形成了宁折不屈的性格,还是受孔孟儒家文化的影响熏陶,传承了中华民族的家国情怀,又或是受梁山英雄好汉打抱不平、豪气冲天、侠肝义胆的影响……国家危难之时,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民族大义高于一切,也许这是唯一的答案。
　　赵一曼是不折不扣的女英雄,营救赵一曼的我的本家爷爷董宪勋同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英雄壮举足以让我们每个人为之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