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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3月0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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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路也,毕业于山东大学,现任教于济南大学文学院,著有诗集、散文随笔集、中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等多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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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作为果果她姑,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恨大气污染,恨食品添加剂,恨不安全的奶粉,恨甲醛超标……
12年前,我妹妹生了个女孩,叫路路,我就成了路路她姨。2011年10月28日那天早上8点零1分,我弟媳也生了小孩,还是一个女孩,叫果果,于是我又成了果果她姑。确切地说,是成了果果她大姑,因为除我之外,我妹妹是果果她二姑。
果果这个名字是由我妈也就是果果的奶奶起的。“果”是象形字,这个字里包含了“木”字,它的繁体写法或许还要有个草字头吧,同时,这个字里还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口”字。小孩子属兔,兔子是草食动物,有了草和木,就不缺吃的了,而“口”字表示一个又一个的洞,狡兔三窟嘛,而她这只小兔可不止拥有三个窟,反正是不缺房子住了。“果”这个字真是可爱,越看越像一个娃娃正面站着或正面躺着的模样,有圆圆的脑袋,有伸开的胳膊,有腿脚,好像还穿着喇叭形的小裙子。
我和我妈每天最大的乐趣是打开电子邮箱去看我弟弟从另一城市发来的果果的最新照片。最近我在家里说话时不再使用代词“我”了,而喜欢将这个第一人称改换成第三人称,我喜欢说“果果她姑上课去了”、“果果她姑回来了”、“果果她姑要睡觉了”。以自家小孩子为坐标来决定我的位置或称呼,我是十分愿意的。姨或者姑,都是一样的,都是“aunt”,在这个问题上,英语既客观又公正。
在一个历来把生儿子当成头等大事的民族,很多人家有了儿子便觉得了不起,那种光荣和自信不亚于一个国家有了航空母舰。如果儿子相当于航空母舰的话,那我们家一个又一个女儿相当于什么呢?只好相当于宇宙飞船了。
我们家有没有祖坟我不知道,就算是有,我也不晓得在哪里,当然更不曾去过。但在我的想象中,那里风水好得都冒青烟了,所以这个家里才会一个女孩接着一个女孩地出生。她们无比美丽,浑身上下春意盎然,在出生的时候,就是剪断了脐带,恐怕也能顺便打成一个蝴蝶结。没错,路路和果果,这两个女孩是这个家族正宗且嫡系的香火,DNA编排成彩色螺旋,将遗传指令复制并传递下去,让母系血缘像黄河长江一样长流不息。在我的祝福里,她们不会受《论语》和《孟子》的管理,除了大自然和全人类的韵脚,什么都不必去押,她们长大以后,不做王后,只做女王,永远都姓自己的姓氏。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她们理应只懂得一种炼金术:自由。
据说果果出生时很争气,用了十个小时,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地从她妈妈身体里往外冲,要到这个世界上来,在最后关头,也不肯服输,终于避免了剖腹产。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果果正式向世界报到。我坐火车到达时,果果大概是冲锋冲得累了,躺在小床上睡着了。她看上去挺稳重挺深沉的,真不愧是个天蝎座。我上网查了一下,她跟比尔·盖茨同一天生日。
现在果果还不满百天,但已经看得出来是一个文静而不失活泼的小女孩了。虽然人家的意识还停留在“有奶便是娘”的认识水平上,但从来没有嫌弃过食品单调,只是一个劲地吃奶。除了吃奶,就是睡觉,别无所求。等吃饱了睡醒了,就一个人躺在那里盯着布娃娃和气球看个不停,等看够了,就细细研究自己的手脚,瞅上一阵或含在嘴里吃上一阵。她没把那手和脚当成她自己的,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反正永远不会对大人胡搅蛮缠。于是全家都夸果果人品好。
就在为果果的出生举手加额庆之的时候,家里的人听信了来自外面什么人士的建议,商量着落户口时把果果的生日10月28日更改成8月28日或者更早一些,这样可以早一年入学。因为如今小学入学年龄总是以每年9月1日为界线,生在9月1日之后的孩子不得不等到下一年才能入学。
我坚决反对这个耍小聪明的急功近利的主意。食品如果胡乱标注生产日期,故意提前或拖后,我们肯定不愿意。一个人一出生就携带上一个谎言、一个假的生产日期,随便更改上帝发来的信号,上帝肯定会不高兴的——而上帝让一个人在某一天出生必有深意。再者,孩子总要离开父母去独立生存,宁可晚上一年学,让孩子的童年尽量长些,多陪父母一年,晚一年进入那扼杀天性的没有创造力的教育体系,有何不好?我们要的是健全而真实的人,而不是生存竞争机器,绝不能以追求GDP的方式去培育孩子。人生本来也不是奥林匹克运动会,谈什么起跑线和输赢?难道全国9月1日之后出生的小孩,都要去改生日吗?中国人为了某个政策都得被迫出生在9月1日之前吗?长大以后如果某个事件要求出生在某某年9月1日之后,再去改回来吗?生日和姓名会对人形成某种心理暗示,名字只是一个人为的记号,起名尚且要慎重,生日作为一个人的天然记号和生命密码,更不能胡乱改动。身份证和护照要伴随一生,时刻携带着,如果每次一掏出来,就看见上面写了一个谎言,这对人格塑造很不利!美即真,真即美,没了真,就没了美,什么都没有了。
我将我的意见以手机短信群发的形式发给每个家庭成员,他们收到我的“家庭社论”通稿之后,起初并不回复,于是我继续往每个人手机上发送“告全家书”,狂轰滥炸了两天,终于使大家幡然醒悟。大家最后一致决定,要以真实生日去给小孩落户口。就这样,果果她大姑赢了。
如今,作为果果她姑,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恨大气污染,恨食品添加剂,恨不安全的奶粉,恨甲醛超标,恨农产品中的生长素和农药使用过量,恨砍伐森林,恨开发商乱盖楼房,恨地沟油,恨交通混乱,恨沙尘暴,恨贩卖人口,恨儿童行乞,恨大众传媒里的色情和暴力,恨男尊女卑,恨虐待动物,恨校车事故,恨滥用抗生素,恨分数至上,恨潜规则,恨核辐射,恨战争,恨地球变暖……所有这些原来就恨的东西,而今又进一步加重了恨的程度。毫无疑问,这都是由于果果的缘故。没错,果果她姑越来越不能容忍哪怕一丝一毫危害儿童以及对儿童的现在和将来不利的事物。是的,由于果果的缘故,果果她姑想改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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