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超
杨子家君编著的《一言难尽:隋唐五代历史现场》,最明显的特点自然是游刃于文史之间,或曰历史其内,文章其外。这里的“历史”值得细说:历史事件(他编写的是隋唐五代部分)早成明日黄花,杳渺难追,我们接触的“历史”,基本自史书而来。杨子家君对史书所涉颇广,且不以正野定高下,更倾心于野史笔记；况且正史亦是一种“书写”,谬误亦不免,目的性甚或更强。然不管正野,均可视为一种“叙述”,本不必强分“真伪”与“虚实”,毕竟,流传至今不容易,也自有其流传千载的因由。当然,这里不是想抹杀历史的真实性,而是作为阅读,正史野史的故事,叙述背后皆有情怀在。或许,这正是“轶事”的魅力所在:绝非确凿无疑,亦非凭空杜撰,对史家而言,此类轶事自不能依赖,可后人却不该完全抛开——或许正是这些轶事中,蕴含着民族的无意识与“精神基因”。虽经不起史家的再三推敲,却值得读书人随性地品鉴把玩。再说,姑妄言之姑听之,信不信由你,更重要的是阅读和观看的愉悦(这大概也是多年“戏说历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根本原因),毕竟真拿它当历史书读的应该不多。
在历史的真相(如果存在或能追寻到“真相”的话)与文学的加工之间,《一言难尽:隋唐五代历史现场》用的是“之间”的书写,用文学的表达来处理历史题材,以轻松调侃的语调导入自己的文史知识。如果顺利,可令文人称其知识,史者赞其文章,读者拊手称妙；当然,处理不慎也可能会陷于左右夹攻、腹背受敌甚至十面埋伏的尴尬境地。自然,作者希望的肯定是前者,谁不希望左右逢源呢?
其次是这书的体例,分“天下逐鹿”、“巾帼红颜”、“名臣之‘名’”、“大将之‘大’”、“宦官之‘患’”、“浮世百态”、“亡国之路”七卷,每卷下又区分出数个小标题,每标题下由多个小历史故事组成,缘何如此划分,或曰如此划分的依据想法,我不甚清楚。但作者搜罗甚丰,再以简短故事出之,寥寥数语,讲一个令人捧腹或感怀的历史故事,我们仿佛随之铺开隋唐五代的画卷,扑面而来的是人物特写与丰富细节,或描其形,或状其态,或录其言,或感其怀……“玄览所得,莫不默契于寸心；钻讨既深,自能神遇于千古”(刘永济语),此书虽当不起如此评价,亦不见得登得上大台面,但亦无伤大雅,若能由此引发对古人的兴怀,亦是幸事。至于其间的故事,少则几十字一则,多则数百字,分述帝王、将相、名臣、文人、女子等浮世百态、众生万象。这种体例颇类似于“论语体”,特别是“世说体”,我喜称其“断片”,断片的表现和美学形态颇令我着迷,这里不多说,即使抛开种种,“断片”至少有一优点,就是你随便翻开一页,都可以读下去,而不必寻头觅尾,更别说从头到尾。我想,这对现今大多缺乏时间与耐性的读者而言,应该是个好处。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该书是《一言难尽》历史系列八部中的一部。该系列上起先秦下迄民国,涵盖整个中国古代历史。此部专叙隋唐五代部分,究其写作动机、叙述方式,该书既可自给自足,亦可被视作链条中的一环。
在文学与历史之间,在整体与断片之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情怀与知识之间,在悦人与悦己之间,在委屈作者与委屈读者之间,还有在自己的笔墨与编辑的剪刀之间,甚至,在真正的“书写”与妥协之间……有了这么多“之间”,你没法不有所妥协。所幸,在如此多的夹缝之间求生存,依旧挣扎出了“果实”,这不能不令我们为其感慨与赞叹。毕竟,他为我们写出了有“代表性”的东西。至于代表的是什么,那就见仁见智吧。考虑到作者仅大学毕业年余,便有如此成就,并为其付出的心血终得回报而真心为他高兴。但是,我更希望的是他能更宽广地看世事,更深地思考内心和完善自己,培养起平正通达的见识与纯粹高贵的趣味,写出真正的灵魂心血之作,如此,乐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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