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挂着老家的山楂,牵挂着父母的牵挂。山楂收获的季节,每一场风起,我的心都揪紧很多天。
乡下的农民,举家搬迁进城难,乡下的山楂想进城也一样。山楂要“农转非”,先得过翻山越岭这一关,然后是舟车颠簸之苦。进了城,命运如何还是未知数。
山楂熟了,大绵球开秤两块二三一斤。父亲打电话,告诉我没事时多回家帮忙。父母要替我们照看儿子,还要摘山楂。那些山楂树四散在山野里,两万多斤山楂光靠父亲一担担往家挑,很难摘完。万一刮场风,砸在地上那红彤彤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山楂熟了,我的心跟着乱了。山路陡滑,斜上斜下,那瘦削的身影硬撑着肩上的扁担,沿着梯路缓慢挪动。看上去像蜗牛,只是步伐比背着房子的蜗牛更显沉重。两筐山楂,从树上一捧一捧摘下来再小心翼翼挑下山,真够父亲忙的……
大绵球的价格,就像父亲的语气,最近几年一直稳定。增得平缓,降得低微,总体上逐年攀高。我的感受,如一潭静水,也如父亲矫健的步伐,静得可以听见心跳。我们这儿的山楂价格,一直比别处高一大截。不是产量问题,而是口感和味道有优势。口感、味道与地质、地势有关,不用担心竞争。
淮南淮北,橘子有橘和枳的区别,山楂亦然。梯路上的山楂,有的酸掉牙然后散一丝丝甜,有的甜得沁心然后泛一点点酸。酸甜爽口,红黄欲滴,如玉石玛瑙雕刻,一嘟噜一嘟噜挂在绿色的枝叶间。这些山楂色泽地道滋味纯正,没有丁点儿杂质。
“梯路”,不是个原创用词。用在我们这儿,却简洁贴切。梯路,很特别也很形象。我们这儿野外的路,大部分都如梯子,像一支斜射到悬崖峭壁上的细箭,穿过层层高攀的梯田和石坝,折折弯弯,一阶阶的,钻到青山、白云和蓝天的吻别处。路窄,布有石阶,或是斜坡,远远望去就如一架软梯挂于峰、岭、沟上。这路,感觉就像梯子铺成的,于是叫它“梯路”或“滑梯路”。
山楂树和梯路一起,一直延伸到悬崖峭壁上。很多连梯路都去不到的地方,它们也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棵、两棵、三四棵,站成一棵棵风景。
几天后,我打电话问行情。父亲说价格稳定。再过几天,父亲突然打电话来,他笑说大绵球一下子降到一块五了；又来电话,八毛了；再来电话,一块二了。父亲一边笑着一边打趣:“剩下不到三百斤了,等等看吧,说不定还能涨到三块多钱呢。”
我们这儿的山楂有六七种之多。产量大的有大绵球、歪把红和大金星。大金星酸掉牙,大绵球、歪把红酸甜适中,都适合做冰糖葫芦。还有一种甜红子,成熟最晚,产量最低,色泽浅红略黄,一般不外卖,只馈赠亲朋。
每年秋收时,梯路上的山楂就开始“跑”了。扁担的两端,筐里的山楂红彤彤的,堆积得像两座燃烧的小山,随着喘息一趟趟“跑”下山来,溅起一溜黄尘,把一条条梯路晃动得直摇摆。乡亲们挥汗如雨,累弯了扁担压弯了腰,陪着山楂们一路小跑,咬着牙奉陪。
梯路如网,每根网线上都有山楂在赶路。那边过来一个小姑娘,扁担两头的山楂个大鲜亮,就如姑娘饱满的青春,赧红了脸蛋,丰盈了衣衫,洋溢得包都包不住；左边过来一个小伙子,笑容满面,落筐起身,稳重轻便,他家的山楂质量上乘,绿色天然,搁哪儿都会被哄抢；上边下来一个老头儿,五六十岁了吧,走路的姿势有点不雅,吃力凸显,但和商贩们讨价还价的时候,仍然信心满满,货好、买家多,低一分钱都不卖；下边上来一位老太太,满头银发,挎着半篮山楂,走一段路歇一会儿,走一段路再歇会儿,她想早点把山楂卖完,落了地就不值钱了。
记挂着老家的山楂,牵挂着父母的牵挂。山楂收获的季节,每一场风起,我的心都揪紧很多天。那次,刮了一夜小风,第二天晚上赶回家时,家里已经堆了满满几筐山楂。父亲说刮了一场小风,就落了三百多斤。我和妻子用两个切山楂的剁刀,剁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剁完。父亲一直等着,等着去平房上晾晒。晾山楂片的时候,他一遍遍重复:晚上剁出的山楂片颜色发黄发暗,早上剁出的山楂片晒干后是白茬的,价格也贵。
梯路上,那些“天宝山山楂”的味道依旧,可它们的命运却已有下滑的迹象。山楂收获的季节,黄梨、苹果和柿子等也熟了。有些品种的黄梨和苹果,没空采摘,已经开始熟落。
歪把红上市了,开秤两块二三一斤。父亲又打电话,让我抽空多回家帮忙。妹妹说歪把红、大金星的价格与往年浮动不会太大,这两种山楂耐储存,需求量也大。她家是做山楂生意的,地道的梯路山楂,供不应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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