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瑞娟
其实,沉重辛酸不是老爹的符号。在我眼里那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那些不公和遗憾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地轻描淡写和不以为然。对于人生的负重,他有太多举重若轻的“歪理”。
作为一个老农民,老爹一生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累。而在我眼里那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他有太多举重若轻的“歪理”。
我上大学的时候,老爹得了脑血栓,当时在外地的我并不知情。那天父亲吃饭时手老打哆嗦,突然菜和筷子同时滑落到地上,感觉不妙的母亲,赶紧和他去了医院。一检查,是脑血栓,需要住院治疗。而老爹嫌住院费太贵,坚持回家打针。这倒不算什么,老爹竟然晚上打针,白天照常下地干活。“那年雨大,地里的庄稼让杂草挤兑得不长,咱家八亩地的草就是你爹拖着一条腿,用一只手一点点拔完的。草拔完了针也打完了,第二天又去工地干活。”母亲说到这里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得知后埋怨老爹时,老爹不屑地说:“我自己最清楚自己,那次就是受了点风而已,啥事没有。”我责怪他治病期间不休息,他哈哈笑道:“医生让我多锻炼才好得快,我就正好拿拔草当锻炼身体了,没看我好那么快吗?”老爹就是这样,他对疾病从来不屑一顾,感冒了不吃药,“抗抗就好了,是药三分毒。”平时有个小伤痛,连说也不说一声,连母亲都不知道。因此,我常常担心他的身体,可他总是笑话我杞人忧天,自找烦恼,他有他的歪理:“毛主席说了,疾病和困难,都是弹簧,你弱他就强,你要是不怕,他就不敢来烦你了。”我哑然,毛主席说过这话吗?
我有了孩子之后,母亲常住我家帮我照看孩子。五十多岁的老爹一个人在老家,他依旧坚持去工地干活,回家后还要自己做饭,他一个人瞎兑和个肚饱,除了吃咸菜就是拌个凉菜,母亲买好的菜和食品都放坏了也不动。母亲说他的时候,他经常再把坏掉的食品吃掉。有一次,母亲从冰箱里翻出来过期的午餐肉罐头,狠狠数落了他一顿,随手扔进了垃圾筐。下次回家,我发现老爹在吃那盒罐头,生气地“批评”他:“爹,坏的东西扔掉不叫浪费!你吃坏了身体怎么办?打针吃药要花钱,要受罪,还会减寿,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你何苦呢?”老爹却不为所动,满脸笑嘻嘻地说:“我放到笼屉上蒸了十五分钟又吃的,已经消过毒了,所有的病菌100度以上都可以杀死,你白上大学了呀。”这是什么歪理呀,我垂头丧气败下阵来。大嗓门没用,我满脸堆上孝女的关爱,柔声说:“爹,你一向为我们着想,最不愿意给我们添麻烦了,你要是病了,我们不得着急上火无法安心生活和工作呀。你会照顾自己的,对吗?”老爹哈哈一笑:“放心!我这身子板,已经练得五毒不侵了。”
老爹坚持出工,啥重要的事误掉工时他都会心疼。他的态度很明确:我和妹妹都不容易,在城里生活开销多、压力大,他要自己挣够棺材本,绝不拖累我们。只有一次他自己主动停工半年。那是我的双胞胎女儿欢欢笑笑周岁之后,到了学步阶段,母亲一人实在看护不了两个孩子,公公婆婆年迈多病。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老爹打来电话说他决定不去工地干活了,帮我看孩子。但是老爹放心不下老家的院子,坚持来回跑。五十里地,每天骑摩托车往返。那年二月二下了一晚上雪,凌晨零下几度,老爹依然骑了五十里地的摩托车准时来到,面对浑身落满雪花的老爹,我问:“冷吗?”老爹无所谓地说:“我穿了两个棉裤,两个袄,还出汗了呢?”我郑重地对他说:“天气不好时,你不要来,我可以请假。雪天路滑,骑车不安全。”老爹说:“我要来就是心里有数,你啥时候见我做没把握的事了?工作怎么能经常请假呢?上班就要好好地上班。”我没办法对认真倔强的老爹解释什么,噤了声,眼泪流进心里。
而立之年的我,亲历了诸多人生冷暖,终于理解老爹的“歪理”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正是这些“歪理”让他在人生的竞技场上,始终像个英雄,不管遇到什么都无所畏惧、知足达观。近六十岁的老爹走起路来,脚步仍然像小伙子一样快速有力,每天风风火火地为生活忙碌。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像老爹,要强而执着,热爱生活而乐观努力。我坚信,这种性格一定会是老爹留给我的最大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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