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饺子馆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我常常去那里吃饭。
饺子馆是干净而幽雅的,更让我愉悦的是,饺子馆的柜台上竟然还常常放着一本《红楼梦》,我去那里吃饭,看完两页《红楼梦》,饺子就端上来了。
我经常光顾这家饺子馆,时间一长,店里的人都认得我了。后来,只要我一走进去,不必说话,老板娘就会先把《红楼梦》递给我,然后就赶紧张罗着给我下饺子。我总是笑一笑,却始终沉默着,也没有人来打扰我。
沉浸在饺子馆难得的充满闲散意味的环境里,我偶尔抬起头,能够看到身边的人在不停忙碌。有一些农民工模样的人也来饺子馆吃饭。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笑着、打闹着,显得很蓬勃。我每次都能看见他们,每次都能听到他们憨厚而热情的笑语。他们的脸上总是露出知足的神情。我发现,吃饺子之前,他们几个总是先要上一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一瓶二锅头,开心地吃喝着,简单的菜肴和便宜的白酒,居然被他们品味出了幸福。
在饺子馆里,我还曾经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手挽着手,甜蜜地说着话,不一会儿,两个人竟然因为一杯茶水而翻了脸,闹起了别扭。女孩怨恨地瞪着男孩,并且用脚踢了男孩的腿两下。僵持了几分钟,两个人就和好了。最后,一起吃完了三两饺子,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出了饺子馆,幸福地依偎着,融入了外面的人流中。
我坐在饺子馆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我忽然很想让自己像那些农民工那样,吃简单的菜肴,喝便宜的白酒,却能感觉到幸福和满足。我也想让自己像那个清贫的男孩那样,穷得只能请自己的女朋友吃三两饺子,却是幸福的。
我想起了有一年春天,在一个沉寂的夜里,我在南方的一个小站等车。车站很小,寂寞的候车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那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车站,每天通过的车次很少,车站的广场上也不见人影,在拐角处的报刊亭里,我竟然买到了一本《小说选刊》,还有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在候车室里坐了一会儿,看看火车要等两个小时才能来,我就想去找个小饭馆吃些饭。提着箱子,在车站附近找了个遍,竟然没有一家饭馆,真是奇怪。最后,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饺子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里面打瞌睡,里面没有顾客,很冷清。我坐下来,要了半斤饺子。饺子热腾腾的,韭菜肉馅的,味道却很差,很难吃。我一个人,面对着一盘饺子,身边放着我的行李箱。我勉强吃了两个饺子,心中忽然酸楚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奇怪。
那时我经常出远门,独自在异乡吃饭是经常的事,我从来没有为此而伤感过。可是,那个夜晚,在南方那个小镇的饺子馆里,因为一盘难吃的饺子,我竟然伤感得没有了一点食欲。
后来想想,我才明白,我伤感并不是因为那个饺子馆的饺子不好吃,而是因为,我内心的孤独在汩汩流淌。
现在,我依然常常去街道上的这家饺子馆吃饭。我知道,我去这家饺子馆吃饭其实是在期待一种幸福,这种幸福在远方。我也知道,幸福是在考验我的忠贞,看我究竟能坚持多长时间,看我究竟能不能忠贞不渝。
我去这家饺子馆吃饭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我中午去,店里的顾客很多,熙熙攘攘的,老板娘里外忙碌着,手脚不停,看到我进来了,她却总是赶紧给我找个座位让我坐下。即使人很多很挤,老板娘也会想办法给我找一个很不错的座位。
有时候我是在下午去饺子馆,店里没有别的顾客,恬静而温馨。老板娘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在尽情地养神。阳光温暖地浸润着这个小小的饺子馆,它很简单,但很明媚。我坐在旁边,随意翻阅着那本《红楼梦》,思绪很多。
我觉得,像我这样整天为琐事奔波,时时感到孤独,有时候还很郁闷,在不得已的时候还要摆出很光彩的样子,其实,和这家饺子馆的老板娘相比,我是一无所有的。
我很喜欢看饺子馆的老板娘那种安详而满足的神态,她在春光和秋色中守着这个小小的饺子馆,没有奢望,也没有孤独,任凭花开花落,任凭云卷云舒,却拥有着无限的幸福,这样的时光,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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