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五年前的那天下午两点多,事前毫无征兆,我所住的城市里,大楼猛然一阵颤动。几分钟后,便从网上得到消息,几百公里外的汶川,遭遇了一场强烈的大地震。 惊魂过后,那个黄昏的天空晚霞如血,我去小城的绿树丛中漫步,借此平静一下心情。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便是父亲的:“没事吧?没事吧?”一阵暖流在我心中漫起。想起我终日在这个浮躁的世上漫游,竟忽视了父母的存在,有时还对父母的唠叨感到烦躁。也就是在那天,我像一个懵懂少年,在路上遭遇一道闪电,成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在心里默默承诺:爸、妈,我要对你们好一点儿。我会在外面少喝几次酒,多回去陪陪你们。 那几天,我去了几次父母家。父亲说,电视里的场景让母亲哭了又哭,好多次他把电视机关上,强拉着母亲出门走走,母亲就坐在树下掉泪,絮絮叨叨说地震中那些死去的学生娃太惨了……再后来,我那有痛风病的父亲,让母亲扶着他,一瘸一拐先后两次去社区捐了款。 那一年五月,一个国家的血脉融为一体,千万里之外,多少牵挂的目光在凝望四川那片经历了痉挛伤痛的土地。我走在大街上,感到陌生人之间的目光也是关切的。那一年,我火爆的脾气渐渐变得温顺起来,像一条暴雨后的河流,奔腾咆哮的浊水过后,缓缓流淌成清澈的河水,河床也陡然开阔。我对家人,应该多一分温柔;我对人群,应该多一分包容。我开始明白,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将要平凡地度过一生。我恍然醒悟,人类遭遇的灾难,有时根本就没法预言,更不能导演,就好像死亡是一件迟早会遭遇的事。既然无法选择,就好好爱惜人生吧。住在我楼下的徐大爷、胡老大,楼上的王哥、鲁哥……我同他们在电梯间里第一次有了互相点头、微笑,有了来往,有了在一起推心置腹说说话的时候。 有次我同老严在河流边散步,求教他一个问题。我说,当人类遇到灾难时,人心是不是可以因此凝聚并相互关爱?老严说,真是这样,唐山大地震时,他才二十多岁,还在东北,得到消息时已是一周过后,老严所住的那个村庄突然变得空前和睦起来,邻里之间好多鸡毛蒜皮的事顷刻间都烟消云散了。老严说,他还去帮村里几个五保户挑了一周的水。三十多年过去了,老严感慨地说,他当年不能赶赴唐山,心里憋闷啊,就去帮人挑水了。 这个芳草碧连天的四月,那天早晨八点刚过,我所在的城市,再次遭遇了轻微颤动。也是短短几分钟后,知道了一个让人惊悸的消息,在川西一个叫芦山的地方,一场大地震再次袭击了我的骨肉同胞。这一次,我给父亲率先打去了电话,父亲说,他同母亲正看电视里的直播新闻。 我在早点铺里遇到了朋友关哥,关哥说,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那个十二岁的芦山乡村女孩,在地震中受重伤截肢了,女孩的父母流着泪说,命运对他们的孩子太残酷,但他们还是要一辈子把孩子当成最疼爱的宝贝。关哥说,人活着就是幸福啊,他再也不会咒骂学习成绩差的孩子了。我还碰到了卖水果的老陈,老陈说,他再也不为买新房那么焦虑了,一家人快快乐乐地住在一起,不就是福吗? 我回家,正好读到了作家老谢发给我的一封邮件,其中有莫言在演讲中的一句话:当地震和海啸发生时,人们才会明白,无论多么豪华的别墅和公馆,在大自然的巨掌里都是一团泥巴…… 唯有祈福我的同胞,在灾难面前咬牙挺住,风雨过后,迎来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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