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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鼓舞了我
  • 2013年05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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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默

  杨志广先生走了快三个半年头了。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他与我患病的父亲竟然在不同年的同一天离开,都只活到了53岁。
  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如此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我一直视志广为我永远的知音,永远的兄长。
  我经朋友介绍与他联系很晚,大约是在2007年初。他那时可能已染病在身。因为半年后他就住院治疗了。其时他是《中国作家》杂志社副主编、编审,一位优秀的作家、评论家,同时是一位独具慧眼的著名编辑家。在他自己眼中,编辑是他的主业,更是他的天职,他理应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为此不惜荒废了自己的创作。
  此前他已在《中国作家》工作了23年。这23年,他几乎都是在约稿、看稿、编稿和发稿中度过的。朱霞嫂子说他没病前,不是背着沉甸甸的稿件回家埋头看,就是在外头到处奔波着组稿和改稿。他是以稿件为中心,以一系列的动词串起了自己的每一天。他积极发现和扶植文学新人,认真审读大胆编发稿件,不少文坛当红或不太红的作家都接受过他精准合体的作嫁。虽然他没经手编发我任何作品,却丝毫不妨碍我对他的尊敬,我尊敬的是一颗在文字面前一律平等与诚实的心灵,一双准确到位而又宽容理解的眼睛。
  他反复地进出医院,手术加化疗,受了很大的罪。有一次我打他手机,记得是初春,恰是草长莺飞时节,他说正在外面放风筝。我想象着他高高的身影,手扯一根纤纤细细的线,在蓝天下、在和风中平静地漫步,心想他放飞的哪里是风筝啊,分明是一颗在与病魔殊死搏斗中锲而不舍地热爱生命渴望生活的心灵啊!
  2008年5月,我第一次见到了他,在他亚运村的家中。印象最深的是客厅天花板上的吊顶有一片垂下欲坠,看得出主人因病实在没心情收拾啊,惹得我心酸唏嘘。
  至年底,他抱病推荐我的散文集《活在时光中的灯》参评《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经过几轮公开投票终获通过。他又受作协委托为拙著写序。
  大约半月后,一篇题为《切肤之痛》的序文发送到了我邮箱里。嫂子后来向我描述了他写这篇文章的情景,他凝神坐在温榆河畔的乡居里,先写下了:“编辑别人的作品,附带写一些议论,这种工作我已经做了20多年。但不做这种事情,却也有整整两年了……”由于不能坐的时间太长,他写写停停,起来站站,拾起再写,用了好几天时间,心头老像揣着一块石头落不下地,总算完成了它,而过去他写此类文章基本是不过夜地一挥而就……
  也许是我的散文契合了他此时此刻苍凉沉郁的心境,他坦言读了它们很惊诧,也很震撼,说它们一下子把他和我的心拉得很近。他读出了我的生离死别,我的灵魂孤苦,我的生命脆弱,我的时光无敌。他两年来患病的经历,使他与它们产生了共鸣,同时他似乎也在从它们中汲取与病魔抗争的力量,战胜病魔的信心。譬如他患病后一直忌讳提“癌”这个字,但他在读了《生命凋零》后,说:“简默在告诉我,要学会战胜它,首先,你要敢于正视它,敢于说出它。”敏锐地读出了我身上背负着很多很沉重的东西,说它们就像蜗牛的硬壳,与我的生命结为一体,甩都甩不掉。他也同样读懂了我的“草根”情怀,读懂了我的“不时尚”,断言我“不会大红大紫”,寄望于我“应该有思想准备,有毅力,准备在自己的文学之路上奋力、孤独地前行”。
  打见他第一面起,我就直觉他身上笼罩着浓重的宿命气息,与其说是我散文中的苦难感和疼痛感打动了他,不如说是我对生与死的看法,特别是对死亡的讲述和感受让此时的他与我声气互通,我们借助文字彼此靠近,惺惺相惜。
  这篇序文是他的绝笔之作。他借它坦露了对生命的留恋,对生活的不舍,对友情的珍视,对同学、朋友和同事的感激。他是一个性情中人,说真话、爱朋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嫂子说他住院期间还惦记着给家中养的锦鲤换水,担心着别把两只猫饿死了(猫们平时听到他回家的脚步声,都会守在门前迎候着他),弥留之际唤着猫的名字,在渐渐微弱的呼喊妈妈声中辞世。
  2009年9月1日,我再一次专程到北京探望他。此时,距他走还有两个月零两天,死神已经在加快争夺他的脚步。
  他终于没等到我的散文集出版。他走后,《文艺报》发表了《切肤之痛》,这篇序文感动了许多人,他们说他写出了他一直没说出的话,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心声。评论家李朝全撰文《文学呼唤名编辑》中说:“…而53岁英年早逝的杨志广,去世前还一直在编发稿子。在为简默散文集所作的简短序言《切肤之痛》中,他谈及自己从作者那里吸收到的对于生死的达观看法,获得的鼓舞和力量,这让我们稍感欣慰的同时,又深深地击穿了我们柔软的内心,令我们扼腕唏嘘。我不禁深深叹息:这是一位多么热爱生命渴望生活的人,一位多么热情、敬业和优秀的编辑啊!”我也写了篇《短信里的志广》缅怀他,为他送行。《文汇读书周报》的一位女编辑在读到拙作后,对我说,“杨志广先生肉身已逝,但是只要我们活着的人能够记着,他就永远活着。”她有感于志广和我的交往点滴,送给我一首名为《You Raise Me Up(你鼓舞了我)》的英文歌曲。
  志广走后这三年多,我有机会去北京,只要有时间总要去看看嫂子,跟她聊聊志广。嫂子与杨柯母子俩相依为命,娘俩在努力走出志广弃世的阴影,他们重新装修了房子,杨柯也谈妥了爱人,但凭着和他们的接触,我感觉他们并不快乐,有时甚至是在勉强以苦为乐。我与北京的其他朋友相聚,也会不知不觉地谈起志广,大家都忘不了他,他活在了大家的记忆里。
  我从嫂子处听到了更多志广的事,嫂子说他走时特受罪,甚至想到了自我了断,又说他生前多次说过给我的那篇序没写好,感觉挺对不住我的……我一点一点地听着,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我清楚,是他日益衰竭如流沙一样一天一天地被冲散的病体,迫使他不得不强忍住疼痛与折磨,一字一句地履约完成这篇他生命中最后的文字。嫂子跟我说:“你们相识太晚了!”是啊,相识太晚了!仅仅两面之缘,转眼已阴阳两隔,但我永远对他心存感激,永远记挂着他,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用他的肩头奋力托举了我一把,怎能叫我不感念和伤怀呢?可以说,到今天我所取得的一点小小的成绩,都是从这部散文集开始的,与它息息关联。
  我只是文坛边缘的一个爱好者,但我是真的热爱文学,它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快乐与充实。在这个漩涡似的名利场中,我有时会遇到倾轧、中伤、打击等难处,我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面孔与心态,他们文不如其人,标榜着真诚却贩卖着虚伪,每逢这时,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志广活着该多好啊!
  但逝者远去,不再回头。我有时会一个人听听那首歌,“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走过狂风暴雨的海;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超越自己……”一遍一遍地用心在听,就仿佛志广在对我说:别气馁,一直奋力、孤独地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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