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肖
欢,是一个看了便不禁一笑的字眼,一直被我所钟爱。
我亦时常想,这个字眼究竟饱含了多少我触碰不及的绮美之义?欢乐、欢欣、欢笑、欢情、欢愉……古来又有多少痴儿曾经贪图过、留恋过、思索过、鄙夷过、放弃过,最终释然而感慨其无以割舍的美好!
我是个不潇洒的、甘于患上文生通病的小女子,我相信轮回,亦从心中无数次地默念遐想,我无数个前世该是怎样的?怎样——大抵都与“欢”脱不开那如红线千匝层层痴缠、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吧!
有时我想,我就是个青衿墨客。无论是屡屡失意举试不得的长安酸秀才,朝出卖字画,暮归古刹塔,仍甘愿做个书呆子；还是咫尺朝堂上秉把玉笏却战战兢兢,备受政党之争所累进退不得只得写两笔赋聊以自慰的几品芝麻官儿；抑或,是终日醉醺醺的、才学不够七斗银两不够十钿只有胃里摇晃着半壶温酒的浪荡子,一把折扇开合,将狂草一笔指张旭……无论怎样,我的快乐总在纸上,总在挥毫走墨之间,伴着我在古刹青灯旁不会寂寞辛酸,在朝堂上清气依然不失本心,在潦倒中笑骂世间可笑之事,清醒地刺贪刺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或许我的尽欢之事,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亦可能,我只是个平凡而自私,淡然自足于东篱下,安贫乐道于南山晚,愿与渊明老农为伍的闲云野鹤,在江湖草野中,宠辱皆忘,自在余生!
曾有金庸老先生描写江湖中一个以光明与火为信仰的门派,名唤“明教”,其信物“圣火令”之上有铭文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在思忖,总在思忖,那么辽远的时空,我是否曾是个襟怀天下而弃笔从戎的人呢?从戎确乎是一个铁血之人不辜负家国的正确抉择,守土复开疆,血犹热便志四方,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书中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对得起君臣之义,对得起苍生之望,决绝然,投下一记孤注,定四海沉浮,此心却寄予何处?沙场有何不可?边关有何不可?粉身碎骨,唯愿你知我葬何处!臣之欢,尤其是银甲将士之欢,有时比王的来得更真切更尽兴——换言之,臣有时比王幸福,硝烟中,忘却长安捣衣声掺和了的一片月光,忘却昔我往矣的杨柳被谁堪折今我来思的雨雪霏霏沾湿谁裳,只有那报君而牺牲一切的快感是真实的——夺来天下,献给那个决定追随的人!余生付一句,生若尽欢死无惧!“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真真是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欢笑,欢情,忘去一切恣意享受这极致的欢喜,总是最容易被反噬的——我爱欢,可欢是毒呵!
最是为红尘凡尘两行妩媚所紧紧攫住的人儿们所公认青睐的,就是这毒,这欢笑、欢情、欢喜……可也是这种欢,最为可怕。
得到这种欢,要付出最为沉重的代价。
多少个轮回前,我也为了那般的尽欢,痴痴不悔地付出代价?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曾是贾氏偷觑美君郎,韩掾少自此变成一帘幽梦,一梦不醒,不醒成欢；小周后私会姐夫,少女的娇妍使得重光帝辜负了当年一把烧槽琵琶谱《霓裳》的娥皇,一晌贪欢,结发已难连参商,只有等到娥皇去了,他才知道痛悔,并且也终有一日,又丢掉了小周后——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清静静的欢,对得起天下苍生对得起自己不枉活这人生一遭的欢,是值得我一生琢磨,一生追逐的。
擎笔言欢,趁浮生未歇之际,秉着赤子本心,陌上寻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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