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锡文 一直以为,我的前世在南方,若不然,何以那么欢喜雨——即便不是细雨霏霏,即便不似牛毛花针,只是水汽氤氲,也足以让我在心底幻化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杏花春雨江南”。 我断然想不到,只是跨出一步,一个孩子便引领我去了南方。这里是皖北农村,五月,放眼望去,全是绿色的麦浪,倏忽间,意念中的一切,都回来了——麦秸垛,清水塘,田埂间,无意的苜蓿花玲珑绽放,地头上,几株晚开的油菜花风中摇曳。 我走进深深的麦田里,走进童年的记忆里。 门前的杨树也是这样高,风吹过,沙沙作响。母亲说,前不栽杨,后不栽柳。可惜,我们的农场一片盐碱,能长出一棵树来已是相当不易,杨柳耐盐碱,我们高兴地看它年复一复地长高,就像母亲年复一年地盼望我们长大。 春天,母亲说,拔点猪芽草去。我们便奔向屋后的旷野,先在野草丛中寻觅菇荻,那嫩嫩的柔柔的白色绒芽,伴着淡淡的茅草清香,我们忘情地放进嘴里,品尝早春绵柔嫩软的甘怡。猪芽草并不给猪吃,母亲教我们辨识那种野菜的嫩芽,我们便在初春时节采撷回家,拌面蒸食。春日雨后,还会有一种神奇的地皮菜,贴着地面,迅速生长,太阳一出,它便像和我们捉迷藏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夜,母亲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我们偎在母亲膝下,看银河如练,斗换星移。不远处,水田里蛙声阵阵,场院上捉迷藏的孩子追逐嬉戏,苍穹笼盖,星斗满天,躲在草垛里的孩子悄悄地睡着了…… 秋天,母亲荷锄晚归,草帽上总有一串蚱蜢。夕阳西照,蚱蜢的翅翼时而振起,远远地闪亮着。我们奔向母亲,拎起那串肥硕的蚱蜢,玩耍之后,自然是一顿野味美餐。 冬夜,落雪无声,农场变成了一个童话世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长大后才知道,这些词还是留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吧,童年的雪,纯净、洁白,哪里是词语可以承担得起的…… 我长到37岁,母亲走了。她27岁生我,我们母女只有短短的37年的缘分。她去了哪里?她走后,我一直在找她,在我悄悄留下的她的一缕白发里,在我第一次给她买的纱巾里,在她为我一针一线编织的毛衣里,在我最后一次给她穿上的大红色的毛衫里……仿佛一推门,还可以大声喊:妈,我回来了! 姥姥家姓袁。我48岁时偶然来到的这个皖北乡村,一位袁姓主妇,欢喜地迎我入门,待我如久别回家的亲人。这里,门前一排高大杨树,风吹过,沙沙作响;这里,有无边的麦地、阡陌的水田、河塘鱼肥、野径花香……入夜,满天星斗,一片蛙声,这里——可是我一直找寻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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