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麦粒粥
2014年11月0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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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长尧

  麦粒粥是老黄县庄户人家一种季节性趣吃。
  麦粒粥贵在一个“嫩”。麦子绣穗,鼓粒了、生浆了,但还没成熟,没形成淀粉。旧时到了这个节点,户庄人家喜欢到自家麦地里,掐一篓子嫩麦穗,回家用手把嫩麦粒搓出来,一穗穗地搓。将麦粒留在手心,吹掉夹杂在嫩麦粒中的青麦壳、麦芒、麦叶,干干净净,一点杂物没有,再放到盆中水洗。嫩麦粒只能用手搓,依靠手感将嫩麦粒轻轻搓出,不能用其他工具搓,手搓也不能用大劲。因为嫩麦粒皮特别薄,而麦粒心是一包水,用力过大易搓破皮和挤出水。将洁净的麦粒放入锅中加水,急火烧开锅后,再小火熬。嫩麦粒在沸水中一个个“开花”,裂开小嘴,乳白色的麦心液溶入水中。
  熬好的嫩麦粒粥,给人的观感是美丽的,麦粒皮青绿,麦心水如牛奶,满锅青绿乳白,白如花、绿如叶,正是“好花要用绿叶配”。麦粒粥给人的口感有三:一是有浓浓的青麦味,鲜且爽;二有稠糊感,黏黏糊糊,似凝炼的牛奶;三有咬头,麦粒皮虽然烂,但还有一点咬劲,嚼之有趣。如果用成熟的麦粒煮粥,一是不会有鲜嫩的青香味,二是煮不出乳白液。嫩麦粒粥,不仅好喝而且除热,止烦渴、润咽喉、滋胃肠。
  老黄县庄户人有吃时令的习俗,什么时候吃什么海鲜,什么时候吃什么鲜菜,十分讲究,如果该喝麦粒粥的时候,儿媳妇不给长辈做?老人会说:“不懂事”“脑袋灌水了”“脑袋让驴踢了”,生气,几天不开脸。记得刚公社化那年,土地归了集体,古稀奶奶也不知道外边世界发生了什么,到了喝麦粒粥的季节,奶奶嘟嘟嚷嚷地说:“再不熬,麦粒就没浆了,让我哈面片呀!”母亲知道奶奶要喝麦粒粥说:“娘,咱家土地都入社了,没有麦地了,往后怕喝不了麦粒粥啦!”奶奶说:“有地就有麦子,难道泊里没有青麦子?”母亲说:“地归公了,再到咱地里掐麦穗,叫偷!”奶奶不高兴地回到东屋,上坑盘腿坐着,午餐也不吃。
  我有个弟弟是聋哑人,他非常聪明,那时候大约八九岁,他看奶奶不高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左比划右比划,总算把事比划明白了。这天夜里,该上坑睡觉了,他还不见踪影。很晚很晚,他回来了,裤子搭在肩膀上,两条裤腿鼓鼓囊囊。他找来一个簸箕,解开裤腿,倒出一大堆嫩麦穗。奶奶高兴,油灯下领孩子们搓嫩麦粒。因麦穗数量小,一会儿就搓完了。奶奶要在大锅里熬麦粒粥,母亲说什么不让,说:“地里丢了麦穗,干部肯定要查,如果发现咱家扶台(烟筒)半夜冒烟,那不是不打自招呀!还不知会怎样罚咱。”大家觉得有道理,先在院子里挖个坑,将搓麦粒的剩余物全部埋了。又找来小泥炉子,点燃炭火,用小锅熬麦粒粥。熬好后,我们一人一小碗,剩下的全给奶奶喝了,奶奶心足粥饱,上炕睡了。母亲对哑巴弟弟比划:“不要再弄嫩麦粒,让人抓着要戴手铐、蹲大狱的!”哑巴弟弟点点头,这是奶奶最后一顿麦粒粥。
  当改革开放,分田到户,自家可以随便熬麦粒粥时,奶奶早就离开了人世。奶奶去世那个年代,既没有坟头,也没有遗像,如今,我喝麦粒粥时,总要盛一碗放那里,让奶奶在九泉之下,再哈一碗麦粒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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