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然有序,方为一门。可惜人力抗不过时势,老辈武人看重的辈分,在新时代落空了。武人现状,往往儿子没继承,传给了孙子,爷孙俩成了师徒。因为时势,骨肉分离,一家人分居数地,父子再见,儿子已成年,无暇习武,便错过了。或者,儿子自小觉得武术是家庭悲剧的祸因,世态好转,也难改厌恶,决不会学。孙子天真,无历史负担,哄着便教了。孙子过了二三十年,方知老人的苦心。与辈分相比,艺绝,更愧对祖师。韩瑜便如此,由爷爷韩伯言直接传授,水涨船高。
老辈武人间情谊好的,讲究“串东西”,交流新近心得,上了岁数或异地阻隔,便派徒弟去串。二姥爷年轻时,尚云祥是京城形意门的脸面,天津形意门的脸面是薛颠,一个五台山出家又还俗的人,本是形意嫡传,传授一种近似形意的拳法——象形术。
二姥爷在尚门是不能收徒的人,却承担了一次串东西的任务,将薛颠近年心得,向尚云祥汇报。徒弟去串东西,学得多深,都不能有名分,否则是欺师。二姥爷却获准拜师,得享薛颠弟子的名分,尚云祥开了恩。可能是对他不准收徒的补偿。薛颠敬尚云祥为大师兄,常年有交流,尚门派出串东西的徒弟不止二姥爷一人。
象形术技法分五法八象,共十三个拳路。二姥爷作回忆录,述了尚门,再述薛门,文至五法时逝世。八象未及成文。老人不在了,我也灰了心,无了继续的热忱。后为完成老人遗志,我家人将八象整理出来。与韩瑜师兄“对一遍”的时候,他随意作拳,有瞬间似是象形术。八象成文后,再追究,确是象形术,尚门所传。
薛颠一代天骄,生前势大徒广,不料身后冷清,过世五十年里,二姥爷著文之前,未有其他后系现世。而二姥爷不能授徒,象形术在韩家留脉,真乃万幸。韩瑜说他听爷爷讲过二姥爷,我听了,难以名状的感动。我们不单对上了武技,也对上了人情。
为了八象,出书《高术莫用》,韩瑜配的拳照,得师兄之助,八象得以全形。薛颠是有名的“身上漂亮”,留下的拳照,二十一世纪初从海外回流大陆,惊了当世武人。
京剧名家程砚秋的回忆录取名《身上的事》,身上——是老辈人的概念。人,要成就人身,技法、功夫、境界,会凝在身上,不独武人,各行各业有各行各业的身。
常人前身比后身敏感,前身肌肉好用,后身肌肉不好使上劲。习武先练后身,精益求精,再转到侧身,人体两侧更为脆弱迟钝。韩瑜作拳,肋下筋条挺起,下连腿侧筋条,状似枪杆。武人胜常人一筹,是身侧有两杆枪,出了这两杆枪,举动便不同。武人的“身上漂亮”,为武人独有,与舞蹈演员、体育运动员练成的肌肉不同。二姥爷晚年残疾,坐在个长条凳上向我演拳,有波浪滔天的气象。
李存义留下的武人阶层,尚云祥守住了。商人有商会,文化人有沙龙,武行是一个个武师的家,稳定着邻里街坊,集散着青年人和外地访客,呼吸吐纳。尚云祥是住家武人的代表,活在人群里,既有神秘色彩,又德行兼备。韩瑜是个要上班的人,苦笑:“武功是个停不住的东西,因为它要长进。一上班,我就紧张,提醒自己老实点。跟人说着话,一下感觉来了,自己没察觉,神情便不对了。被看成个巨人,就麻烦了。”当今武人,已不能在家自给自足。(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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