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码头的船期
2016年03月29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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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葆元
春节里的一天,我的房门被人敲响,打开房门以后我吃惊不小:站在门外的不是经常走动的好友,而是两位昔日的同事,男的叫席铭书,女的叫秦晓。他们提着一个花篮,篮里是一大束鲜艳的花。我不禁一愣:这是演的哪一出?
他们进门就说:“过年好!给您拜年来了。”我就思忖:多少年了,各奔东西,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拜年来了?这两人曾是我年轻时的同事,与我走得很近,以前逢星期日常到我家串门,一来二去我就看出端的,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心事挑破了。席铭书爽朗,说,我没意见。秦晓一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没想到,事一挑开,秦晓不来了,我和席铭书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心生一计,约她出游。席铭书坏笑着说:去一个远地方!我们就选中了灵岩寺。为了不使秦晓难堪,我们又约了几个年轻的男女朋友,坐上火车,走进灵岩的山谷。那时灵岩寺刚开放,荒岭孤村,山寺一派颓垣。我与秦晓并肩行走,问起她和席铭书的事,看来她是有思想准备的,略一思索,就告诉我,席家庭有问题,她的母亲不太愿意。我明白了,也沉默了。
席铭书是一位具有书生气质的人,母亲是一位中学教师,可是到他家里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他人隐私,不便询问,交往久了,从他语言的碎片中也容易拼接起他的家世。他的母亲是一位世家的女儿,那个家有多大呢?据铭书说,他姥姥家的院子最后改造成一所中学。他在懵懂的年龄父亲就离开家,母亲独自抚养着他兄弟三人。家境困难,最困难的时候母亲安排他变卖家里存的印章换取生活资金,小小的铭书拿着印章到文物店去卖,卖久了,他都能估量出一枚章料的价值。我曾问他,你家有多少印章?他说,祖上好印,一辈辈传下来,他也没数。
我把秦晓的态度告诉铭书,听后,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早该料到了!
我劝他另择良缘。他又一声苦笑。笑后点点头,不知是赞成还是不赞成。那个年代,人生如泊,找不到自己的码头。数年后,铭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佳人,秦晓早已远嫁。在铭书简陋的新房里摆满朋友送来的贺礼,无非是《毛选》、脸盆、毛巾、被罩、床单之类,一对暖瓶被摆在显眼处,铭书指着暖瓶对我说,我就喜欢这对暖瓶。我看了看暖瓶,花色素雅,不妖娆,不媚俗。就问,为什么呢?铭书说,是秦晓送的。这就是秦晓,物如其人,一个不施粉黛也淡雅如花的女人。
我见到铭书的父亲是在他结婚以后数年,他对我说,家父回来了。没说怎么回来的,只是暗示了他一家的团圆。我去看过那位老人,见到我,老人行止如囚,间或有军人的气质。铭书告诉我,他的父亲是黄埔的军人。他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随后音讯一断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各自忙碌,不觉时光匆匆。二十年后,这对曾经的恋人携手来到我面前,倒让我不知所措。问什么呢?怎么问呢?我问:你们可好?他们说:都好。我问:干什么呢?秦晓指着铭书说,他开了一家文化公司,现在是老板。我想问:你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客人很随意,一如以往,说过去的故事,说工厂里的旧事,也说到数个好友的故去。那是一次回忆之旅,在那个旅途中,很多东西失去了,失去了不能忘怀,原来他们在寻找。
他们走了以后,春天就到来了。在一个春光旖旎的日子我给铭书打去电话,约他在大明湖司家码头见面,铭书如约而至。我问他:还记得这个地方吗?铭书反问我:你什么意思?我们此刻站在新的码头上,码头后面曾是一片瓦舍,那里有他住过的家。而秦晓当年就曾住在对面的芙蓉街区,年轻时的我们没少来这些地方。早年的码头荒颓又新生,人生的航船驶出去就不回头。误了船期,修不得同船渡,就把遗憾留在心底吧。船上载的是现实不是梦幻,生活的流水中有的能够捞起来,有的就永远流去了。我说,流去的东西就让它流去吧,如那漂萍,捞起来未必有当年摘取时的鲜活。铭书沉默,不语。我说这座司家码头与其说是游湖的码头,不如说是人生的码头,上不了一条船就各奔东西。遂口占一绝相赠:
司家码头接芙蓉,絮柳云托画巷红,
一桨春波摇苦旅,应知酒淡雨风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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