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杰
两千多口人的嬴南村只有一户姓钭的人家,且只有钭桂生一个人。周围十里八乡也没有姓这个姓的。村里人不认识这个字,就把“钭”念成“斗(dòu或dǒu)”,生产队的记工员也把这个字写成“斗”。钭桂生生下来不到三天,他娘就去世了,十岁那年他爹又去世了。钭桂生长得又瘦又小,村里人都叫他“老钭”。
嬴南村有七八户姓窦的人家。钭桂生那时还年轻,他想,他如果改姓成了“窦”,以后找个媳妇生下个一男半女就不再是独姓了,就是他找不上媳妇,他死了以后也能埋到窦家林去,省得活着死了都孤零零一个人。
有一天晚上,他到村小铺买了两盒泉城牌香烟,去找窦姓家族的当家人窦万铭。戴着眼镜的窦万铭正在洋油灯下一边教孙子背“窦燕山,有义方”,一边听钭桂生说话。钭桂生说完了,窦万铭就笑着说:“我说老钭,你这不是灶王爷唱戏胡闹锅台嘛,名字可以改这姓可不敢乱改。你见过哪有改姓的?除了皇帝赐姓。”老钭不知道“皇帝赐姓”是啥,也不敢问,只是嘿嘿嘿地笑。
钭桂生不死心,第二天早晨又买了两盒泉城牌香烟去找大队书记王务德,想让王务德找窦万铭帮他说说情。王务德一听,就说:“老钭老钭,你可真逗!你这不是挺好的一个姓吗?我跟你说啊,你的这个‘钭’字,有‘金’有‘斗’。‘金’是啥?钱!‘斗’干啥?盛粮食!有钱花有粮吃,还能‘日进斗金’。你老钭一定会大富大贵,保不准有一天窦万铭来求你,把他的‘窦’改成你的‘钭’。老钭,咱到时候可得拿拿架子。”“日进斗金”老钭懂。老钭咂摸着王务德的话还真有道理。可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窦万铭来找他,而他也一直没有日进斗金,一年一年拖下去,已经五十岁的他连媳妇也没找上来。
就在老钭五十岁那年的腊八,他赶集回来路过村西小石桥时,看见桥下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老钭不认识他们,他看见孩子蜷缩在女人怀里冻得瑟瑟发抖,就把从集上割回来的一斤大米糕给孩子吃。孩子一把夺过去就塞进了嘴里。吃完了,孩子还想吃,老钭就领着孩子又回到集上割了一块。从集上回来后,老钭就把娘俩领回自己家里去了。
原来娘俩是从四川讨饭来到了这里。四川女人很能干,当天就把老钭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那个小孩子也很快和胡同里的小孩子熟起来,有人就给孩子起名叫钭来。老钭一直没有找上媳妇,这下媳妇儿子都来了。老钭脸上开始有笑容了,一笑,那黑黑的脸上就开出了一朵菊花。
老钭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转年梧桐花开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来到了嬴南村。那男人原来是钭来的父亲。这下村里的人才知道,钭来和他娘原来不是要饭出来的,而是被这个男人打出来的。尽管钭来和他娘都不愿意回去,但还是跟那个男人走了。临走前,老钭把仅有的五块钱悄悄塞在了钭来手里。
钭来和他娘走了以后,老钭就经常梦见他们娘俩。有一次,他梦见钭来对他说,他和他娘在一个叫郭家沟的村里,他娘还给他生了个妹妹,他娘给妹妹起了个名字,叫桐花,桐花就是老钭的亲生女儿……
第二天,老钭就离开嬴南村去了四川。走前,老钭对胡同里的人说,到了四川,他就一个村一个村去找,四川再大,他也能找到那个叫郭家沟的村子……
四十多年过去了,老钭再也没有回到嬴南村。
而今,老钭家的那棵梧桐树又挂满了小喇叭一样的花朵,那些花朵把甜丝丝的香味儿洒满了老钭家的小院子。那么多的香味儿老钭家的小院子怎能盛得下呢?于是,整条胡同里也都飘满了那甜丝丝的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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