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有个梦想,就是想成为大作家,上世纪90年代的鲁东南乡下,日子虽不像解放前那样清苦,但要想读一本课外书,却不是易事。
《平凡的世界》是新疆的哥哥带来的,那年我14岁。我已经无法记清拿到那本书时的喜悦。一个初中孩子,全部的生活,除了课堂,就是在地里帮忙做农活。我端着《平凡的世界》看了很久,没有翻开,光是一个红红的封面就让我兴奋很久。很小心地翻开,很认真地读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每一段故事。孙少平在我的14岁的青春里开始划上重要的两笔,一撇一捺出一个大写的“人”。
和他一样,我有一个贫穷的家庭,有疼自己爱自己的父母,我的世界和所有农村孩子一样平凡。一个个农活后的晚上,一个故事里的孙少平,一盏为了省钱而昏暗的15瓦的钨丝灯,很快,一切就结束了,那个年少的孙少平老了,那个爱自己的人没了,那个生自己养自己的村庄低了。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院子里的蚯蚓又叫了一个晚上,父亲起床下地,母亲做起饭来,平凡的一天重新开始。不一样的是,我对生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而我的作家梦,因为这本书而愈发强烈起来,因为我生活在另一个双水村,我就是孙少平。我甚至下定决心,帮家里收完花生就开始动笔。
可是,收完了花生,又开始收玉米,地里的活永远忙不完。母亲盛饭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白发,不均匀地夹杂在她的岁月里,好像风一吹,就白一次。父亲永远都不爱说话,喝劣质的散酒都得省着点,不小心倒多了,还得倒回桶里去。我开始害怕冬天。冬天一到,我最头疼的事情就来了——交学费。百八十块的学费,难为了一个家庭。
我的作家梦又浮现了,我想成为作家后家里的生活会改变许多。可是生活,再一次打击了我,打工的哥哥要结婚了,家里要出一笔钱,我们必须更加勤奋地种地,更加节约地少吃少用,甚至我都买不起一支写字笔了。就这样,我背起铺盖,像孙少平一样,开始了打工之旅。漫长的打工生涯,日子并没有因此富裕,我也始终没有动笔成为作家。
直到一个单休的午后,我路过工厂门口,发现了一个书摊。一个中年人在卖书,武侠的,玄幻的,时尚杂志,该有的都有。其中有一本书藏在杂乱无章的深处,静静地,无人问津。是的,就是《平凡的世界》,红红的封面,路遥的微笑从书堆中绽放开来,好像春天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几乎没有犹豫,我把兜里仅剩的十几块钱给了他。那是我的梦想,我把它放在床头,放在离自己心最近的地方。接下来第二遍,第三遍,无数遍读路遥,一百万字的小说就这么一次次地进入我的世界,渐渐地,它改变了我。
以后的日子,学着孙少平借阅厂里为数不多的图书,一本读完,接着一本,全部读完,全部再读一遍。我的人生开始涅槃,不会再躲在被子里哭,不会怨有人欺负我,不会再冲动地要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也不再难过于这风雨消磨的流水线和这平凡的像一枚螺丝的人生,因为我和孙少平一样,是个男人,有着可以不平凡的心。
我的梦想断断续续,再一次亮了。领导留下了我,工友们也接纳了我。学费有着落了,父亲可以少抽几根烟,母亲也不用愁眉不展。哥哥说,弟弟长大了。嗯,有些苦和福,我们心照不宣。
生活就是这样,有起有落,但更多的时候是平凡。就像湖水,虽然有时候会有一些暗流涌动,但是这些改变不了水的流向,生活还会一如既往地往前奔走。地里还是那么忙,学费还是得自己去赚,只是自己和院里的小槐树一起慢慢长高,终于高过了苦难。失意的时候,我就想起《平凡的世界》,我挨过饿,受过冻,一年到头就两件衣服,别人下班后我却还在地里忙活,读书以后我一样贫穷,但我贫穷得富有。
我曾无数次地想起《平凡的世界》,想起路遥以及我的作家梦。它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指引着我,让我从迷失中走出来。我没有成为作家,但是我的作家梦一直没有停息。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每个人似乎都是平凡而渺小的,那些梦想,那些走近一步又突然变远的遥不可及,都是自己心灵成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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