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的兴趣
2017年06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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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吟方
  2010年初秋,我给北京大学的吴小如先生写信,向他了解青少年时的学书经历。早先我读到一些老文化人有关幼时接受书法教育的回忆文字,比如晚年以书法闻名的张充和女士,其父给她请的塾师是精研说文的朱谟钦,张充和的习字从识字和临摹开始;史学家周一良先生讲到其父周叔弢1922年为他开过一个单子,列有详细的习字内容,可以看成20世纪士绅家庭书法教育的一个缩影,大致的情形是“识字”和“习字”并行。我感兴趣的是,那个时候士绅阶层用于少儿书法教育的方法,今天是不是还有用?
  我跟吴先生求教的另一个原因,是他长期在高校任教,又勤于临池,是当代学人中的善书者,又出生在一个书法名家之家,让吴先生谈谈学书过程和体会,可能对今天的书法学习有借鉴作用。
  我的信9月15日发出,当月22日就接到他的复函。移录如下:
吟方先生:
  来示敬悉,因去年患脑梗右手不能写字,故口述作答,尚祈原谅。
  我幼时父亲曾命我写欧体和魏碑,但总写不好。父亲认为我“不是写字的材料”,我自己也没有信心。到上中学时,偶然取孙过庭《书谱》边认字边临摹,父亲认为“还可以一试”,接着又写《兰亭序》,照猫画虎而已。到高中毕业,偶然见到邓石如、赵之谦的楷书,加以临摹,居然钻进去了。可是从二十岁以后到四十岁以前,因为养家糊口,荒废了近二十年没有拿毛笔。在北大中文系有一位比我小一岁的调干学生,喜欢写字,常来找我闲谈,他说:“我自问天赋和功底没有先生好,但我始终没有放弃每天习字。先生二十年不动笔,太可惜了!我劝先生还是坚持练字。如果您这二十年不荒废,至少写出来的字比今天要好。”我听了以后很受感动,是这位同学鼓励我再树信心,于是重新写毛笔字,直到去年生病为止。这就是我学习书法的过程。我认为,由家长订“课程表”不一定能练好字,主要目的还靠自愿和有无信心。我今天写出来的字是我四十岁以后始终不间断的成果。受父亲的影响所谓“耳濡目染”,以及写字的技法和知识,当然比别人“近水楼台”,但自己的兴趣和决心是首位的。
  承不弃,故以实相告,每每自悔如果那二十年也像后来那样用功,成就必更可观。现因右手不能握管,看来我的书法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后悔也没有用。
  专此敬覆,即颂
节日快乐!
    吴小如 庚寅中秋
  吴先生在信的末尾着重谈到“兴趣”和“决心”,认为这是书功以外最重要的因素,而他自己一生两个阶段的学书历程就是以兴趣作为引领的。
  吴先生在这封信里没有涉及习字与“识字”“知文”的问题,却在所写为数不多的与书法有关的文章里反复提到。如给齐冲天《书法论》写的序言,强调“倘无文字,即无书法,更无所谓书法艺术”,“夫文字本依附于语言。语言为人类交际之工具,自然有其涵义”。这些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遗憾的是今天的书法教育在“习字”与“识字”“知文”上是脱节的,故在1990年,吴小如就对汉字形式化书写予以抨击:“目前竟有人主张写字可不论上下文义,甚至只作点画而不求其成字形,是真数典忘祖,将末作本者矣。”
  这几年,“做中国人,写一手好字”成为热议的话题,这些话题也延伸到国民的书法教育。只是人们提出的诸多推广书法教育的方案不在体制之内,还有就是目前的语文教育与书法教育在“识字”上不配套。具体到细节上,即使将书法作为通识教育的一环,入门范本的指定和选择,在设置上是不是预留兴趣的空间,也是值得思量的问题。吴小如先生这封自述学书经历的信,对今后书法教育的设计者、参与者和关注者是有启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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