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
2018年01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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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锅
  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比萝卜更难吃的食物了。
  说到萝卜的时候前面常常加上一个字“辣”,“辣萝卜”。萝卜难吃就难吃在这个辣上。它的辣不像是任何其他食物的辣,不像辣椒,不像葱姜蒜,不像芥末,萝卜的辣是种真正“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辣。除了辣,新鲜萝卜的口感其实相当好,脆,水分又多,可是一辣毁所有。而且萝卜的新鲜简直比女人的容貌还不容易保持,撑不到两天就从心里蔓延出了疲惫干枯的丝丝络络的白色,又糠又辣,那就完全下不了口了。近年来流行一种“水果萝卜”,但其实还是辣,如果要吃水果,有的是香甜脆生的啊,何苦选萝卜?不过我有个朋友最爱生吃萝卜,“水果萝卜”她嫌弃得很,因为“没有萝卜味儿”。
  难吃的食物肯定就营养好。这个事能气死人,简直就像坏人长命一样,是人类社会最变态的规律。小时候我妈经常唠叨:“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为了哄我吃萝卜,她把白萝卜和土豆切成一样大小的四方块炒在一起,再放上酱油统一它们的色调。我爱吃土豆,但常常夹到萝卜,不过不久我就攻克了难题:炒熟的萝卜块即使被酱油变成了黄色,还是发亮透明的,但土豆就是实实在在的磨砂黄。我经常迅速地夹几块土豆,我妈一看我,我就夹一口萝卜,吃的时候不喘气,撤离味觉,飞速地把它囫囵着咽下去。实话说,我宁愿生病吃药,也不愿意吃这种炒萝卜。萝卜炒土豆一放在饭桌上,我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要是我姨知道我妈这么对付我,又得气得不行:人家孩子不愿意吃,非逼人家吃!我肯定觉得我姨是对的,但是看我姨家娇滴滴的表妹,基本上是零食为主长大的,不怎么吃饭,因为“不愿意吃”。这样好像也不大对……
  其实萝卜有一种做法我很喜欢,就是晒成萝卜干和粉条、羊肉掺在一起包大包子吃。乡下我奶奶家年年这么包包子。冬天的时候回老家,簸箕里就晒着切好的萝卜干,瘪瘪的,青白色。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吃上了:巴掌大的一个大包子,馅儿里酱油放得多,萝卜干、碎粉条、肉都是赤酱色的,萝卜干很有韧劲儿,吃着也像肉类,太阳把它的辣味一点不落都晒走了,它脱胎换骨,好吃得简直不是萝卜。包子的味道很特殊,只属于我老家那个院子,出了那个院子的门我再也没在别的地方尝到过。所以自从爷爷奶奶去世,我就和这个味道绝缘了。每次和我妈妈说起来,我妈总是说我老家因为是回民镇,不多的汉民们也都被同化了口味,不但平日里爱吃羊肉,包包子也都用羊肉,而且馅儿里都放羊脂——这个我们不太好复制,所以我妈模仿了好多回,顶多也只能做到庶几近之。
  同样是小时候的过冬菜,白菜就比萝卜要好吃得多。白菜是怎么做我都爱吃,炖着吃好吃,炒着吃好吃,凉拌着吃好吃,做汤吃好吃。白菜和其他一切食材都是好朋友,豆腐、五花肉、海带、海蜇皮、大虾、肉丸子、花生米、粉丝、粉条、粉皮。冬天放学回家,先掀锅盖看看是吃白菜还是萝卜,这决定了我当天的心情。《长江图》里有一个场景,女主在江边上隐居,还种了一块菜地。她塞给男主两棵白菜,让他栽到隔壁老太太的菜地里,再拔两棵萝卜换一换。男主蹑手蹑脚走到老太太的菜地里,刚把白菜塞到地里,忽然发现隔壁老太太的孙子蹲在地里拉粑粑,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心里直感叹:这是做的什么赔本买卖!
  白菜和萝卜,就是那时候冬天的李白和杜甫。挺李贬杜,实在是不应该的事。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萝卜并没有那么难吃,只是我忽然控制不住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样对萝卜的恶意……
  前几日有朋友送了一箱潍坊水果萝卜。说是水果萝卜,还是辣得受不了,生吃蘸酱几乎吃不下去,眼看着要糠了,不得已我切了一根放了盐腌上,剩下的一狠心决定包萝卜粉条包子。之所以说要一狠心,是因为我虽然做菜还凑合,但太不擅长发面了。越不擅长做得越少,做得越少就越没有经验,通常我把面粉往盆里舀的时候就开始心慌了,偏偏袖子老是掉下来,我就一遍遍地去挽。
  好歹这次面发得挺好。不过揉好了准备包的时候,我发现切好的青萝卜忘记杀水了。新鲜萝卜不比晒好的萝卜干,加上盐就容易出水,馅儿水嗒嗒的就不好吃了。急急忙忙放上盐,等着出水的时候,发现面开始干了……急中生智炼了一点猪油拌到萝卜里,算是给它上了一层保护膜。倒是没怎么出水,但是最后放盐的时候忘记了刚才已经放过盐的事,馅儿有点咸了。好吃是好吃的。
  荷包爹下班的时候看见包子,再看看我的袖口就笑起来了,说:“老婆这一天挺忙活。”——我的袖口上全是干的面渣渣。我就趁机脱下来说:“去帮我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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