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妈写传记
2018年04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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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孩子写的小传
     □本报记者 徐 洁  实习生 夏晨雨
  14岁少年方杰夫真正地认识自己的母亲是在去年。春节前,他完成了学校布置的一项作业——母亲小传,借此,他才有机会穿越时光,回到母亲的童年、少年、青年,了解“母亲”之外的母亲。为亲人立传,这是山东大学附属中学初二年级的学生都要完成的作业,多数孩子笔下的主角选定的是母亲,他们从母亲身上寻找故事,把往事从过去的记忆带到当下,而其中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写作本身。
妈妈是 最熟悉的陌生人
  拿到为“亲人写传记”的题目是在去年秋天、初二年级刚开学的时候,方杰夫暗自认为这是一项很好完成的作业:“自己的妈妈,朝夕相处,还不熟悉吗?”他按照时间顺序,为母亲小传列了提纲:从孩提时光、少年锦时,再到涵盖母亲重要人生节点的每个时段,如升学、与父亲相遇、成为老师和医生、有了他,最后到现在日常的生活。
  真正要提笔了,向来善于流畅表达的他却感觉笔下艰涩——自己对妈妈的了解真的太少了!他出生之前,妈妈是什么样子?她的童年、少年有过怎样的故事?他出生以后,在他睡觉时,妈妈在干什么?除了当自己的妈妈,她是一位怎样的老师和医生?
  “我以为妈妈是我最了解的人之一,但实际上,我对她的了解太少了!”方杰夫说,虽然已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十三年,但每天的交流不外乎“吃了吗?”“喝了吗?”“作业写完了吗?”之类的平常话语;虽然他也去过妈妈的老家,妈妈也给他讲过几件自己的童年故事,但也只是支离破碎的浅层了解。
  方杰夫决定,从采访开始,一点点了解自己的母亲。此后的每个周末,他郑重地拿出采访本和笔,把妈妈约到餐桌旁面对面,妈妈讲述,他记录,或者他循着自己的好奇提问。每次采访约个把小时,再逐字地在电脑上敲下来,两个多月后,方杰夫写完了事先规划好的十章。
  爸爸为母亲小传写了序,妈妈写了跋,全家人一起商定了题目《时光》,并配上妈妈从出生百天、少年、青年以及与他一起拍的照片,请人帮忙简单设计后,这篇两万多字的文章呈现为一本薄薄的小书。
  2018年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山大附中初二年级的孩子们都带回来这份为亲人写的传记,多的三四万字,少的五六千字,多数孩子笔下的主角选定的是母亲,也有的是父亲或者其他人。大多数文章经过精巧设计装订,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本小巧的书的模样,或者是一本薄薄的杂志的样子。
  对于许多孩子来说,写如此大部头的文章,还是第一次。

客观记录 并不全是赞美
  “母亲也许是有点老了,当母亲娓娓道来昔日之事,我竟并不很认得母亲。透过人生的经历,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纯真的孩子。”方杰夫在《时光》第一章中说。
  当他坐着时光机,穿越回三四十年前的河北农村,看一位小女孩时,感觉很是奇妙。他以为,以妈妈现在安分的老师形象,小时候一定是个安静乖巧的小女孩,没想到,她那时在农村下河捞鱼、跳房子,“野性”十足。
  母亲讲述的有些细节,方杰夫能忠实记录,但也很难身临其境,比如当时家里只有一间屋子,又做卧室又当客厅,还要生炉子做饭。“啊?那不弄得被子上都是油烟了吗?”采访时,方杰夫问妈妈,“是呀,炒菜时就盖上一层粗布,睡觉时再揭下来。”妈妈回答。
  许多为父母写传记的孩子发现,在成为平凡的大人之前,原来他们也走过了野性顽皮的童年、迷茫幻想着的少年、拼搏到日渐光明的青春。借由孩子的文字,许多父母也回到了过去,“通过儿子的文字好像回到了童年,我有一个贫苦却幸福的家,严厉的妈妈,一直照顾我的大姐,陪我嬉戏玩闹的大哥二哥……”初二学生周浩林的妈妈说。
  方杰夫在《时光》中讲述,妈妈生他时考虑到顺产对孩子好,硬是忍受了三天三夜的痛;讲述了他刚出生时患上肺炎,妈妈照顾他、担心他,患了轻度的产后抑郁;当然,也诚实地讲述了因为写作业拖延被妈妈唠叨时的不快:“母亲的唠叨是一门独特的艺术,她往往可以围绕中心论点不断抛出自己的观点,层层递进……母亲唠叨时自带一种低气压,让我觉得压抑而抬不起头。”
  不过,在他全然了解了母亲如何从农村,经过不懈拼搏成为一名医学博士、大学教师、医者之后,便多少理解了母亲对他抱有高期待的缘由——原来她一直是以较高的标准要求自己的,母亲的拼搏经历确实也给了他人生的能量。
  妈妈王惠娟读罢说,“唠叨孩子”的时候,只觉得是为孩子好,原来在孩子心里是这样的感受,孩子的坦诚给了她一份觉察。
  在翻开孩子为自己写的传记时,大多数父母或多或少都有些忐忑,“从来没有想过儿子是怎么看待我……他会不会打心底就很怕我,不愿亲近我,甚至厌烦我呢?”
  周浩林将母亲小传取名《虎母》,形容母亲风风火火的强硬性格。在《虎崽要造反》一章中,他记述了与母亲“互掐”的经历,进入初中后,若干次以玩手机、学习不努力为导火索引发的争辩与冷战,这样的场景在许多青春期孩子的家庭中都常有发生。当然周浩林也讲述了有一次看到母亲因他落泪后的自责,在文末“致虎妈”的信中,他说:“这封信,是儿子给您的道歉书。”
  在读过儿子为她写的传记后,“虎妈”开始反省:“为自己的冲动自责,我和儿子之间的很多争吵都是可以通过好好交流避免的……我会尽量改正,收敛我的脾气。”
  有了如此的沟通,传记就不再单纯为传记。
我今天不写她 将来就不记得了
  在设计“母亲小传”这一项目式学习时,一个问题令语文老师们迟疑:全年级几百人中,一定会有那么几个孩子,他们的母亲因种种原因不在了,如果让孩子去写,会不会像揭伤疤一样?于是,题目被拓展成了“亲人小传”。
  山大附中语文教研组组长高平执教的班中,涵山(化名)的妈妈在他8岁时生病去世了,高平老师小心翼翼地说:“可以写别的亲人。”但当传记交了上来,涵山写的还是他的妈妈,他说:“因为我还小,对妈妈的记忆还清晰,我怕我今天不写她,将来我就不记得了。”高平老师听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细读这本朴素的回忆妈妈的小书,会感受到一股穿透生死的爱与思考。当然,在文中的前几章,涵山以之前对妈妈的了解,或许还有爸爸的讲述,还原了妈妈农村耕读且学习优秀的少年时光、父母相恋的趣事,以及妈妈陪他走过的快乐童年,满纸温馨。
  而接下来的两章题目有些沉重,一章名为《别了》,下一章是《人,活着》,涵山细细地回忆着与妈妈在病房中的最后一次见面,在确定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后,他选择了逃学,在一片小树林里,以一个八岁小孩的头脑,思考着人生:人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又为什么要死?既然都会死,为什么一开始要活着?
  他跑去问树林里乘凉的老人,问爸爸、问自己。“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死则是为了要给传承一个理由。如果没有死的话,人就不会有遗憾,而是满腔的忧愁。传承是为了让自己的精神活下去。”当想明白了这些,他就又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这位如今已14岁的男孩在文末说:“妈妈的逝去给了我新的思想上的顿悟,也许这也是传承吧。为了不辜负妈妈而回来。”
  “读的时候,我觉得它已经超越了一个作业,更多的是对人生的一种拷问、一种追寻,这个作业的意义就不同凡响了。”高平说,当涵山从离别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就长大了,就像他自己所说:“当我跨越我人生的哲学问题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一个大人。”

开启朴素生活 才能写出真文章
  初二年级的语文课本中,有一个单元集中选入了名人传记文章,再加上老师向学生推荐的相关传记文章,在那个时段中,学生们就“泡在”传记里,因此,山大附中的老师们为青春期的孩子们布置了别样的作业——母亲小传,许多碰撞中的家庭产生了交集。事实上,这项作业在山大附中已实行了十多年。
  母亲小传的完成需要采访、写作、润色、插图、编辑,因此就不单是一项作业,而成了一个项目,锻炼着一个人方方面面的素养。更难得的是,母亲小传让孩子们打开了真实的生活。  
  “有的孩子很用心,会刻意营造沟通氛围,比如泡好了茶,全家坐下来聊,很动人。”高平老师说,还有的孩子回到妈妈的老家采访姥姥姥爷,了解妈妈的童年时代,这样的沟通增加了亲情浓度,细节的再现让文章避免了空泛,生动鲜活起来。“采访的过程是对亲子关系的一个检阅,有的沟通顺畅,有的却能吵起来。”高平说。
  老师们让每个同学列完小传提纲后先分享,有的同学上来就“感恩您妈妈”,直接被否定了,高平说,这与每个孩子的文学素养有关,她的要求是“不刻板、不客套、不喊口号。” 
  高平常为学生们习作的“套大空”现象头疼,有一年清明假期,她给学生布置了一项作业:回到老家,跪在祖先的坟前,看看你的家人是如何祭奠祖先的,但是,真正做到的学生却很少,孩子们说:“越放假越忙,我要完成作业,我要上辅导班,我还要完成辅导班的作业”。
  高平说,孩子们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确实没什么可写的,每当下雪、开花,老师会带领孩子走进山大校园赏景,他们远足、游学,带孩子们走出四角的天空。
  山东大学文学院谢锡文教授对母亲小传的做法很赞赏。她认为,孩子不缺表达的愿望,只是能提供给他们的写作素材太少了,但谁家里都有值得诉说的东西。在她看来,母亲小传已不能单纯从“教育意义”上考量,而是关乎一个人的情感发育、人生成长。
  有的孩子在后记中对父母说“三生三世遇见你”,家长激动地与高平老师分享,这种彼此的珍惜一定会成为营养,滋养着他们的关系;还有的孩子在找照片时,把母亲与自己同期的照片放在一起,发现“太像了”,于是找到了自己与他们更深层次的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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