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班的浮沉
2018年12月0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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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辉

  1986年下半年,高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高二分科选学文科。那个时候是文理大分科,又没有后来的所谓“会考”,所以一旦选定文科,高一便可以完全不学物理和化学。我们中胆子大的几个,到了物理课和化学课,便一人夹一本闲书,从教室里仰首踱方步而出,像骄傲的公鸡,视满堂男生的恣情开怀和女生的掩口葫芦如无物。那真是一个可以以文科而骄人的时代啊!
  像我这样胆子小的,虽然人还留在教室里,也对老师讲课充耳不闻。认真的好学生,已经低头看上了借来的高二历史书和地理书;我从来不是好学生,看的是从镇上邮局书报亭买来的《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这个时候我正痴迷于马原的《虚构》、洪峰的《瀚海》,至于知道他们的小说属于所谓“先锋文学”是上大学以后的事情了。因此,我差不多是在这些先锋作家刚一出道的时候,就在高一的物理和化学课上读过他们的小说,这成为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吹牛的“资本”。
  到了高一下学期,老师们其实对班上哪些人准备学理科、哪些人准备学文科已经了然。化学老师从来不管我们这些准文科生;独有物理老师有时会耍一耍我们,提问的时候,先把我们中的一个叫起来,然后还没等我们开口,便阴阳怪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请坐下,你是学文科的!”每到这个时候,套用鲁迅小说里的话,“课堂里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转眼到了高二,文理分科后,四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诗写得最好的“狐狸”,高一的时候便办文学社,搞得风生水起,整天穿一件破滑雪衫在校园里招摇,到处找女生朗诵他的新诗,分科后却去了理科班,因为他的理想是当工程师;相反,参加省里的数学竞赛拿过奖的“叫驴”,却来了文科班,成了我们的同学,只是为了不离开自己一直暗恋的班花,直把一向器重他的数学老师气得够呛。那的确是一个“爱好文学”便可以追到姑娘的时代,那的确是一个为了梦想与激情可以抛掷青春的时代。
  文科班人数少,却可称“群贤毕至”。“麦秆”和“秀才”具书法家潜质。麦秆那个时候正临摹李邕的帖子,这个冷僻的唐代书法家今天的美术专业人士也未必听说过。秀才的字那个时候已相当圆熟。镇医院最有名的胡姓大夫的诊室里悬着他写的横幅,录的是李清照的《夏日绝句》。我一直很遗憾他们后来都抛却翰墨,别有生途。秀才大学毕业后着意仕进,然因几万元而陷囹圄——他若能一意临池,相信也早凭书艺出头,何至如此!
  那时没有补课,没有做不完的练习,后来中学里每月一次的所谓“月考”,我们那时连听都没听说过;班级墙报《晨曦》却由大家轮流编辑,定期刊出。李军的散文,写故乡风物;“鸭蛋”的小说,印象中竟有我们苏北老乡汪曾祺的味道,都是墙报上我们的最爱。我们班甚至有制谜高手。1988年元旦晚会,学春晚穿插猜谜,班长制作谜面,谜底全部是本班同学的名字。以“唐家部队”猜“李军”、以“墙角一枝梅”猜“辜芳”这些算不得什么,最妙的是以“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猜本班女神“谷彩梅”。去年同学聚会,谷彩梅没来,听说忙着在家带孙子。我们的女神已经做奶奶了!这个消息让全场黯然许久。好像这个时候我们方意识到,我们的青春已然随风而逝。
  今天,在这样的寒风瑟瑟的初冬夜晚,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当年的“文科班”,目的却不是借回忆自我取暖。当年,有个性、有梦想、有激情、有活力,以才气凌人、以狂气傲世的“文科班”如今安在哉?从在中学做老师的朋友那里听说,如今的文科班里汇集的多是“理科泪汪汪,文科眼茫茫”;选择文理的标准已经不是志趣,而是“能学理科尽量学理科,实在不行才学文科”;众多学校因选学文科的学生太少,开不起班而发愁……文科班之“式微”竟一至于斯!“文科班”的浮沉,或是一窥近二十年社会价值观变迁的绝佳视角,社会学者、教育学者不知有意乎?
  (本文作者为江苏宿迁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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