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齐鲁晚报     2019年05月14日
  □雨茂
  不知从何时起,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进到昏暗的房间,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到电灯开关,即便是阳光普照的大白天也不例外。记得一年夏天的傍晚,我随妻子去探望亲戚。进到客厅,里面光线很暗,但好歹还能看到人。虽然主人热情接待,我还是很不舒服,感觉很压抑,有些喘不过气来,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因为陪妻子去,我只能忍住。妻子看我有些不自在,很快便找了个理由辞行,我急速奔到楼下,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客人来访,光线不好,主人却不开灯,我很不理解。妻子告诉我,东北人夏天擦黑不开灯,不是小气,也不是为了节约用电,主要是防止蚊子从门窗缝隙中钻进来。看来我是误会人家了,很觉得过意不去。
  近二十年前,我决定买房时,首要条件是客厅要朝南,最好是落地窗,房间的窗户要大。装修风格也是以浅色调引领,连卫生间、厨房的陶瓷及五金件都是白色或银色的。装修师傅不理解,说这样打理起来多困难,卫生多难搞!我依然不改初衷。好在妻子支持我,也许她要照顾我怕黑的心理阴影吧!
  我老家位于偏僻的大巴山南麓,山高路远,基础设施极为落后,上世纪90年代初,我已经上了大学,家乡才通了电,老乡们终于用上了梦寐以求的电灯、电风扇、收录机、电视机等“高科技”产品。我比他们幸运多了,读高中时就已经享受了这些“待遇”。
  上高中之前,我一直用煤油灯读书学习。当时,供销社定量向农民供应照明用的煤油,如果断了供,农民只能摸黑吃晚饭,然后早早上床睡觉。蜡烛是舍不得用的,那东西太贵,只能在特殊时刻救救急。因为我和弟弟一直读书,父亲总是想办法保证家里有煤油可用。
  我最早用的油灯是用墨水瓶做的,一直用到小学毕业。爷爷生在民国初年,旧学的根底不错,能背诵四书五经,四个儿子都读了一些书,大伯父还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小时候,他们都是伴着油灯学习的。父亲很爱读书,尤其酷爱评书,经常晚上点灯熬油夜读,白天干活休息时,就把书里的内容讲给生产队的农民听,据此收获了不少声望。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在学习方面就没让父母操过心。当时作业很多,许多同学做不完,第二天早上被老师罚站,我从来没有挨罚,认为那是很丢脸的事。不管有多晚,也不管酷暑寒冬,一定要完成作业,有时父母都熬不住睡一小觉了,我还在做作业。一灯如豆,红红的火苗飘摇不定,油绳上结一朵黑色的灯花,一股黑烟袅袅上升。父亲于是下床来剪断灯花,再用针把油绳往上挑一挑,我接着做作业。第二天起床后,鼻孔都是黑的,母亲帮我洗净,才能去上学。
  大概读初二时,开始上晚自习,我家离学校近,不用住校,但自习是要上的。教室里四五十名同学,每人一盏煤油灯,老师则用美孚灯,即使这样,教室也是黑乎乎的,视力不好的同学根本看不清黑板。后来,家里给我也买了一盏美孚灯,这种灯比普通油灯强多了,是名符其实的“灯中贵族”。美孚灯有机关可以调节灯芯高低,控制亮度,明亮的玻璃灯罩可以挡风,不用担心火苗跳动或者熄灭。缺点是价钱高,灯罩容易破,还要经常换,不然就会影响照明效果。下了自习,我要摸黑独自走回家,美孚灯用不上了,因为抗不住野外的风,也容易摔碎。我经常是一路跑着回家,旷野上是无边的黑暗,虫鸣犬吠渲染了紧张气氛,突然出现的夜行动物让人毛骨悚然,萤火与流星让一切变得神秘,呼呼的风声老让我感觉后面有厉鬼在追。只有靠近了我家的后门,看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才觉得安心,因为我知道,那是母亲替我点亮的油灯。
  考上高中以后,我住校,学校通了电,晚自习基本告别了恐怖的黑暗。但那时经常停电,只要停电,我就有种莫名的紧张感,点上蜡烛也不能安心学习。后来是读大学、工作、恋爱、结婚。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国家的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很少停电,再也不用怕黑了。灯越来越亮,白炽灯换成了日光灯,再变成节能灯,越来越护眼,也越来越漂亮。
  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赶写论文,深夜才回家。虽然天很黑,但一路上有灯,并不觉得害怕。家属院里寂静无声,单元楼道一片漆黑,我抬头搜寻,四楼厕所的窗户上微微透着光,我知道那是妻子给我留的。回到房间,客厅里也留着灯,一室洞然,儿子已经熟睡很久了,呼息的节奏匀称而又熟悉,满室都是亲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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