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个饭吧

齐鲁晚报     2020年12月16日
  人到中年,发现一些朋友间的往来其实就是靠一次一次的饭局串起来的。
  有时想一个人,心里觉得有了一个窟窿似的,是有了倾诉的欲望,或者是差那一口日子里窖藏的老酒来填补。
  朋友老唐前不久约了一顿念叨好久的饭,三请四邀,只来了五六个人。几个中年男人一见面,相互唏嘘不已,肥胖的、血压高的、秃顶的、掉了牙齿的,其中一个还是患了脑梗阻通过康复训练后一瘸一拐走来的,那是老唐小时候住在一条街上的发小。
  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平时朋友们见面其实不多。常常是在网络上晒美食图片,晒城市里新开张的馆子,吆喝着哪天一家一家去吃个遍。可真到了邀约吃饭的那天,却总是稀稀拉拉几个人,还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或者各自埋头玩手机。
  这些年,我的一些朋友就这样在网络江湖上脉脉深情地来往着,可总感觉少了一些面对面相处的磁场温度。一些朋友,就这样渐渐走散了、走失了。更令人痛心的是,有些人的QQ不再小灯笼一样亮起,朋友圈从此不再更新,手机再也无法打通。天色就这样突然阴沉了下来,他们其中一些人,就这样在口口声声说着“等哪天有空了吃一顿饭吧”的平常日子里,毫无征兆地永别了尘世。
  老陶跟我有次在街头偶遇,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简单招呼后说要去某单位盖个很重要的公章。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大声说:“等哪天,我请你吃海鲜饺子啊。”三天后,传来了老陶遭遇意外的噩耗。我独自一人去一家馆子里叫了两碗海鲜饺子,我吃了一碗,另一碗是留给老陶的。吃完那碗饺子,我一个人趴在马路边的小叶榕树上,哭了。朋友啊,为什么在一个城市里,不抽空聚聚?一起吃一顿饭,真的就那么难?
  一些朋友很久没有联系,谁也没有主动给对方打过一次电话,见个面、吃顿饭、聊聊人生更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交往,在对方心里,俨如失去血色的苍白。相见不如怀念,这只是一种心怀美好的期许。生活中大多数这样的友情,就像夏天过后褪壳的蝉,老壳尽管还背在身上,却只是一种累赘了。
  都市的幢幢高楼,把天际线不断抬高,那么人心的天际线呢,是不是更遥远了?有天我终于请到一个朋友一起吃了顿饭,我还带去了他喜欢吃的咸鸭蛋。朋友自我批判说:“没办法,在我们彼此的人生中,其实早已划定了圈子,这个圈子的半径,完全按照我们世俗人生带来的利益,给予均等回应。”我长久无言,然后说:“我们是老朋友了,来往的,只是精神利益啊。”他点头,对我定位的“精神利益”表示赞同。
  生活在现代都市里,我常想起古代那些友人之间的往来,他们坐着马车,骑上毛驴,或是宽袍大袖地徒步而去,车、马与人卷起阵阵清风,那是君子往来时卷起的一股股古风。
  古风渐渐消失了的都市,既然一起吃个饭也显得这么难,那就不吃了吧。一些电话号码,我就干脆删掉了。有一天我删掉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号码时,不到半个小时,我又忍不住给另外一个朋友发去信息,求他把这个刚刚删去的电话号码发给我。我再次在手机里存上这个电话号码,我想,万一哪天,我要给他打个电话,请他一起吃个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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