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水

齐鲁晚报     2022年02月16日
  □星袁蒙沂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雪。这天中午刚过,父亲就骑着摩托三轮车赶来了。照旧,车上载了个笨重的乳白色大塑料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山泉水。一大桶水,四百多斤。
  我居住的镇上有自来水,水都是经过处理的,达到了饮用标准,只不过那些水来自一处露天河坝。街坊们都知道,镇上的水没老家那边的水甘甜。不光老家人知道,镇上居住的人家也都清楚,所以,镇上人大多买桶装纯净水、山泉水喝。天气晴好时,也有开着车到处卖井水的。卖的井水或泉水不是桶装的那种,是卖水人自己从山泉或井里灌的,直接开着运水车叫卖。
  父亲送水,都用摩托三轮车。春夏秋还好,冬天寒风又冷又硬,扑面而来,仿若针扎。他穿着棉衣,戴着棉帽和手套,骑着车,仍能被风轻易吹透。有时我不让父亲来,他就说是顺路捎来的,主要是想过来看孙子,车里空着也是空着。老家的宅院离大路四五十米,虽有井水,装车却不方便。父亲每次送水,都得找靠路边的乡亲家灌水。
  其实,父亲从老家那边拉水到镇上,算上工钱、油钱,与买水喝没啥两样。只不过,买的那些水究竟是不是山泉水、是哪里的山泉水,不太让人放心罢了。他大冷天送来的当然不光是水,还有一条鱼和一些草鸡蛋。那条鱼,是母亲头一天去小舅家拿回来的。小舅家杀了猪和羊,母亲回家时带回一条黑猪腿、一条山羊腿,还有一条鱼。母亲把鱼留给父亲,把猪腿和羊腿带到了镇上我们家。第二天,父亲就来送水了,那条鱼也搭车来到镇上。
  我不知道那鱼是母亲从小舅家带回来的,以为是父亲买的,一问才知原委。猪腿和羊腿没给父亲留,只留了条鱼,他在送水时又送到了我家。我看到鱼,心中不是滋味,真不知父亲是为了送鱼和鸡蛋才来镇上送水,还是送水捎带上了鸡蛋和鱼。不管是哪种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水、鱼和草鸡蛋都从三十多里外的老家来到了镇上。
  头一天晚上,大儿子要吃羊肉串,我把羊腿肉切下来用电烤炉烤了三十几串,剩下三串。次日一早,一向不爱吃饭的小儿子刚起床就嚷着要吃烤串,无奈,我把剩下那三串用电饼铛热了热。小儿子才两岁半,我就给了大儿子两串,给他一串。小家伙咬了一口肉串随即抗议,问我为什么哥哥有两串,而他只有一串。跟小不点儿讲道理没用,我只好说:哥哥一串,奶奶一串,顺顺一串。小儿子叫熙顺,听我这么说,他也附和说了一遍:哥哥一串,奶奶一串,顺顺一串。事实上,大儿子硬塞给他奶奶的羊肉串,母亲并没有接。
  我跟父亲聊这事时,大儿子梓航去上书法课了,小儿子想起羊肉串,又嚷着要吃。头一天的羊肉串并未烤完,还有十多串生的。拗不过他,我架起电烤炉,开始烤。烤熟放进盘中,让父亲和小家伙吃。小家伙倒不客气,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父亲却不吃。我拿了两串硬塞到他手中,又被他放回盘里。父亲解释说他不喜欢吃羊肉,太膻。为了证明他不喜欢羊肉,还举例说,前一天去表哥家,中午上了盆羊汤,他一口没喝。父亲说,如果是鸡蛋汤,他就喝一碗了。我记得父亲以前是喝羊汤的,看上去还挺喜欢的样子。后来,不知从啥时起,他就不喜欢喝羊汤了。我是特别喜欢喝羊汤的,这一点家里人都知道。也许,这正是父亲“不喜欢”羊肉和羊汤的原因吧!家里做了羊汤,我总是一顿接一顿地喝,因为父亲母亲都不喝,都嫌膻。
  父亲那句“如果是鸡蛋汤,我就喝一碗了”,显然是个悖论。老家那十多只草鸡下蛋并不多,用他的话说,一天也就两三个或三四个。老家那边买菜不方便,几个鸡蛋根本不够隔三岔五煎着吃的,却全部被攒起来,送到了镇上我们家。有时回家,我见桌上没啥菜,问父亲咋不炒鸡蛋吃,他总是回答说:“想不着。”
  父亲把猪腿收拾完又分割好,我让他下午回家时带一块肉回去,他不肯。我告诉他,下午我得回趟老家,带块肉回去,下午我炒着吃。父亲仍不肯,称老家冰箱里还有肉。
  我先于父亲回到老家,见餐桌上只有一个菜盘,里面剩了少许菜汁。这盘菜,不知是何时炒的。父亲到家时,车里多了两棵白菜。大概是因为我要在老家吃饭,他买回白菜,是想炖肉吃吧。不用看,冰箱里的确有些冻肉,但其他菜应该没有了,包括鸡蛋。
  为何急匆匆回趟老家,我自己都说不清。村里一哥们儿给我打电话,说炖了肉,让我去喝两杯。我没了兴致,回了句“刚吃完饭”,一个人走向田野。
  冬日,村落和田地到处光秃秃的,色调暗淡,远处似有雾气升腾,模糊了。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干啥呢?捡拾几块形态亮眼的小石头吧,回家倚靠那些歪斜在盆内的花草,算做这趟突如其来的行程的一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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