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砚
2015年01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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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跃强
  砚,是书家的爱物。米芾因一方紫金砚,留下了传之千古的《紫金研帖》。帖中说:“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静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
  米芾是对的。砚,怎么能当陪葬品呢?难道你苏大学士在地下还要练书法吗?
  因一方砚,苏、米两位大书法家给后人留下了一段佳话,一代一代传到今天……
  我生在偏僻的乡间,出家门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从小看到的就是黄土地或者是黄土地上长满的绿油油的庄稼,不可能像苏东坡那样,小时候就从家中闲地上拾得一块有闪闪银“星”的淡绿色的“天砚”。不过,我家倒有一方砚。这方砚是一块很大的四四方方的黑色石头,中间有一个大而深的圆形的砚池,盖子也大,上面的钮是雕刻的一条盘着的龙。更让人感到方便的是,有一个角上被凿了一个洞,研好的墨汁可以通过这个小洞口倒进墨盒里去,用起来十分方便。那时候我家不把这方砚叫砚台、砚海啥的,而是叫它砚壶。
  我小时候就爱好书法,在家练字,没少在这个砚壶里研墨。那时在家里的一个八仙桌上练,练了几年,先是能够悬腕,再后来竟然能够悬肘。那时候我就喜欢草字,常常悬肘涂鸦,很是得意。直到现在,我写条幅题款写尺牍,胳膊肘儿从来不贴桌面。  
  人说,10年成就一个画家,30年成就一个书法家。魏启后先生亲口对我说:艺术这个东西不能早熟。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这是一件自然的事。我老家的农民说得好:你不能硬掰葛蒂。记得林散之先生说郑板桥就是硬掰葛蒂,形成了他那种“乱石铺街”体。然而,当时的扬州地处南北交通要冲,经济十分繁荣,许多盐商巨贾也都聚集在这里,他们附庸风雅,又多好奇异,郑板桥的竹子画得好,字又怪异,正迎合了那些盐商巨贾的好奇心理,于是一拍即合,最后形成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人人都知道有个郑板桥。
  时代成全了他。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得了一方红丝砚。后来,我去天津看望孙犁先生,把这方红丝砚送给了他。当时他一愣,他说:这东西可挺贵!我说:送给您老,什么贵不贵的,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后来,孙犁先生曾在他的书中专门提到过这件事:“山东常君,数年前,赠一方红丝砚,甚美观。今查纪氏砚谱,亦谈及红丝砚,然谓青州红丝砚,早已绝迹,纪氏当时求之,已甚难得。不知何以近日又有出产,方便时当向山东朋友询问。”(《曲终集》222页)
  四年前,英雄山下的文化市场初具规模,还不像现在这么火爆。在那里我发现了一方旧砚,长方形,淡绿色,砚底部还刻了一个人的名字。卖砚的不是本地人,他们在文化市场的一个角落里租了一间房子,主要是卖石狮子。我跟那位卖砚的老太婆讲价钱,一开始,她要五百,我说不值,就跟她继续讲价钱,从500元到200元,再到150元,最后讲到了120元。尽管我生活拮据,但这些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然仍觉得贵了一些。可是再跟那老太婆讲价,她是一分钱也不让了。于是悻悻然,我只能回家去。
  这一方砚让我牵肠挂肚一直放不下。一日天降大雨,我想机会来了,骑着自行车就去了文化市场。刚下过雨,文化市场里面到处湿漉漉的,没有人来买东西,静悄悄地听不见声音。我又去找那位老太婆,我说我要再看看那方砚,那老太婆很热情,就又拿出来让我看,我接过砚后就继续跟她讲价钱。先是从120元降到了100元,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贵,就继续做她的工作,我说天阴下雨没买卖,这房费和水电费你可是一分钱也不能少交呀!我这番话触动了她,她又降了10元,我说:南方说8就是发,干脆80元算了!她不愿意,我望了望天,说:这阴天落地的,再不会有人来了!行不?行就行,不行我可要走了!
  说着,我就推自行车要走。我走出去没几步,她就把我喊住了……
  80块钱买下一方砚,我心里一点儿也没有占便宜的感觉,因为讨价还价是天经地义的事。
  回到家,我把砚台清洗了一下,然后把背面的人名输入电脑,搜索了一下,原来这个人还是个南方的进士,做过地方官。我以为得了宝贝呢,于是去英雄山下去找搞篆刻的老何,请他帮我鉴定一下。老何一看就说这是一方古端砚,我说后边还有名字,我在电脑上查到了。老何笑笑,抓了一把他刻章残留的白粉末,涂在字上,端详了半天,说这些都是假的。我还要说什么,老何不容置疑地说:你就当一方古端砚用就是了……
  尽管人名不是真的,我觉得也买值了。因为它不仅是一方古绿端,并且很好用,这不就得了!
  每当我读书读累了、在电脑上敲文章敲累了,我就研墨展纸,挥洒一番,心情就变得格外舒畅。用文徵明的诗来形容,那就是:端溪古砚紫琼瑶,斑竹新装赤兔毫。长日南窗无客至,乌丝小茧写离骚。
  (本文作者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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