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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田种小麦

齐鲁晚报     2019年07月02日
  □高绪丽
  “高田种小麦,经久不成穗”,此句最早出自汉代。它的原意是在高山上种小麦,由于地理环境的制约,它很难长大并结出麦穗。作为一种农作物,它无法结穗就意味着籽粒无法灌浆,没有饱满灌浆,何来成熟一说?就像一篇好文章,期待美好结局,而结尾却在中途戛然而止一样。回头再读这句诗,也就平添了一些求不得的遗憾在其间。
  两年前,我工作的地方迁到离城不远的郊区。每天在单位,我只需抬起头望向窗外,便可以将不远处的皎蓝尽收眼底。人或许都有一个求不得的通病,在暑气濡湿的盛夏期待严冬的白雪皑皑,在挥汗如雨的庄稼地里羡慕高桌矮板凳的白领生活,然而,真到了难见天日、出门都得捂着口罩的大城市里,却又开始猛烈怀念昔日乡下皎蓝的天和雪白的云。就像现在,我长时间地伫立窗前,手边茶杯里的菊花花瓣兀自莹然灵动,而我只为那些在农田里荷锄佝腰劳作的乡人们动容。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的视线里,成为一部慢动作的影片,与我记忆里的模样自动吻合。
  有谁知道,当初我也是抱着远离土地的私心,才将故乡抛至脑后。这些日子,新买的房子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我每日除了繁琐的工作,就是埋首在无尽的装修数据里走迷宫,总是不得闲。突然有一天,我的鼻端传来一种浓烈的味道,我连忙用鼻子使劲吸上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味道,麦秸离开麦地的味道,也是镌刻在我记忆深处的一种味道。虽说我已经离开故乡很久,但这种浓烈的类似青草的味道,我从来都不曾忘记。
  老话说“麦熟一晌,蚕老一时”,麦收的当口害怕天公给个脸色瞧,全村人都把身体不自觉地绷成一根弦,一头扎进不断翻滚的金色麦浪里,拼尽全力。割麦子要趁早,天刚蒙蒙亮就开了镰,一天几乎都回不了家门。老家的地有山地与泊地之分,地里的庄稼要换茬种,轮到我们的麦子要种到山地的年头,拖拉机上不去,父亲就用小推车将那些捆好的麦垛一点点地从地里推到打麦场上。麦子地里的土喧腾,车轱辘轧在上面辗出深如手指的车辙,父亲只能脚底用力,佝偻着身子,一点点往外挪。我与母亲从地的四周将一个个麦垛抱到车上。炎炎烈日之下,我身着长衫长裤,依旧避免不了被那长尖的麦芒给刺出大大小小的血痕。我抹了一把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耳边传来母亲嘶哑的声音:“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去,再不要遭这份罪了。”我不作声,心里却把这几个字暗暗记下。
  刚离开那片土地时,心里有一股难掩的兴奋劲儿。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在车窗玻璃里一点点倒退,心里暗喜,自己终于可以离开了。或许是自己的手脚束缚惯了,站在陌生的城市里,始终还是不太热衷于外面的热闹喧嚣。每天下班回到家里把防盗门一关,圈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宁愿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流过。只是到了某个节气,总不忘打电话回家,“要套袋了吗?”“麦子熟了,门口的杏子就该黄了吧?”“花生要刨了吗?”“苹果开始卖了吧?”母亲每每接电话,最后都不忘唠叨一句:“不要总记挂着这些,这些活计你干不了,有我跟你爸,不指望着你们。”原来,这么多年,我视线的另一端始终记挂着故乡的一切,说到底,我依旧是故乡的儿女,以前是,日后更是。
  “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现在的我又回到离土地很近的地方,隔着办公室的窗户,看到那些农人站在将割麦、脱粒一气呵成的机器跟前,满脸掩不住的自豪,我仿佛看到远在乡下的父亲脸上也有抑不住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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