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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新鲜如橙

齐鲁晚报     2021年01月25日
  □钟倩

  “大多数人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但恰恰是大多数人毫无意义和毫无目的的生活,为整个系统提供了势能,犹如水分子的聚合,使漩涡这种群体得以涌现,使人类全社会得以奔腾流淌如河流,使河上的船得以扬帆远航,驶向星辰大海。”再次打开黄孝阳《人间值得》,是极寒天气光顾的那个下午,我披着厚棉衣坐在电脑桌前,手脚冰凉,脑子似乎也跟着凝固不动,但这段话瞬间涌出一股橘黄色暖意,直接把我牢牢箍住。
  近年来我阅读最多的就是长篇小说,最长有三卷本百万字,读来如一场艰难跋涉。读书越多,似乎就越容易无知。初读《人间值得》,前二百页断断续续,就像新手司机上路找不到方向,凭着感觉滑行;搁置一段时间,再读竟驾轻就熟,开足马力,好个痛快。但是,对作者提出的“量子文学观”,我并没有领悟。人与书的缘分,很多时候就是人与整个世界的关联,这是黄孝阳去世后我才明白的道理。他曾写道,“我们要发声,是想跟这个世界建立起某种联系。我们要谦卑,我们的确无知。因为无知,所以世界新鲜如橙。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相应的创造力,是对各自栖身的洞穴的刺穿。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好像潜泳已久的人,嘴里含上了一根通向水面的芦苇管,尤其是在这个由科技构建的现实里,它让风吹入了身体里。”这段话就像从山涧飞流而下的清泉,让我兴奋,使我清新,如沐天河,精神雀跃。
  是啊,这世界新鲜如橙,超乎我们想象的100万倍,也永远比我们所想所写的要复杂。黄孝阳是参透“真实”的修行者——无论是他在《人间值得》《众生》《旅人书》的人性幽微,还是在《这人眼所望处》随笔集里的灵魂对话,都渗透一个“观”字——这个观,就是价值观。用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的话说,读小说就是读另一种真实。“小说在完善我们,完善我们这些残废人——那残酷的二分法一直强加在头上,即:生命只有一次,但却渴望和想象着有几千次。在我们的实际生活与要求生活更丰富多彩的渴望和想象之间的空间就是小说占据的空间。”
  小说只是黄孝阳用来与世界对话的一个媒介,他的内心装载着复杂与微粒,是芸芸众生的疾苦与泪水,是路人甲乙丙丁的痛苦与委屈,是“致广大尽精微”的生死困境。在他眼中,“复杂性不是简单的H20的累加,它要有构成河流、湖泊与海洋的愿望。系统内充满大量元素(H20是其中一种),且呈非线性的一个相互作用,是开放的,犹如被风吹动的千万树叶,每片树叶或许并不知道树与自身的名字,但它们却在这个下午构成了这株树所有的形象。”
  宋代廊庵禅师的《十牛图颂》用十幅图画描绘牧牛过程,以牧童喻修行者,以牛喻妄心,分为十个阶段,即寻牛、见迹、见牛、得牛、牧牛、骑牛归家、忘牛存人、人牛俱忘、返本还源、入廛垂手,这个过程何尝不是修行者的心路历程?把修行者换做每个人的名字,都同样适用。这样说来,所谓量子文学观似乎就一目了然:量子即微尘众,即你我他,是被忽略的小人物。这种文学观不在于宏大叙事,而是在吃饭睡觉、柴米油盐的烟火生活中,在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的因果轮回中。我在《红楼梦》《金瓶梅》中见过,在张爱玲《倾城之恋》沈从文《边城》汪曾祺《受戒》王小波《黄金时代》王安忆《长恨歌》陈彦《装台》里也见过。
  且说《红楼梦》里那些一闪而过的小人物,先说可爱的石呆子。第四十八回,薛蟠调情被打后外出做生意,此处有一个小插曲,贾赦热衷搜集扇子,贪恋占有财物,他想要的几把名贵扇子就在穷的叮当响的石呆子那里,于是派儿子贾琏想办法弄到手。石呆子人穷志不短,视扇子如命,“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就像今天的拍卖竞价,涨到五百两银子,他仍不松口,“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这件事最终结果是贾赦如愿以偿,贾雨村使用非常手段给石呆子一个罪名,贾赦听后,觉得不平,“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后来,平儿说了一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这句话如一个响雷,至今在我的心中炸响。
  除了石呆子,还有一个门子,即大老爷升堂判案时旁边站着的人。第四回中,贾雨村复职到应天府上任做官,到任头次判案就遇见一件人命官司。他俨然一个职场“小白”,这时候一旁站着的门子朝他挤眉弄眼,暗示不要签发。贾雨村满头雾水,暂且退堂,才弄懂门子的用意。门子可谓苦口婆心,先是拿护官符给贾雨村看,只见上面写有,“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又告诉他要发签捉拿的人犯薛蟠的亲属关系,一一梳理。贾雨村恍然大悟,权衡自己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最后“胡乱”判了这场人命官司。不得不说,多亏门子的支招,才改写了贾雨村的命运轨迹。《红楼梦》里的石呆子、门子也好,二丫头、马道婆、王狗儿也好,看似与小说整体架构没有关系,实际上,他们都与家族命运兴衰环环相扣,这是曹雪芹参透世态炎凉的真实映照,是切肤之痛留下的一个个见证——人性灰色地带之间的种种可能性,需要被不断地重新定义。这也是《红楼梦》永不过时的深层缘故。
  “时间这根箭头,并不具备一个稳定不变的均质,且时缓时急,左右摇晃,自始至终存在着无数极为微小的空隙,我们在这些空隙里呼吸生长,成为自己的朋友或者敌人,是粒子,也是波。”这就是黄孝阳认识的世界,抑或说他的价值观。在生与死的缝隙里,看见世界有灵且美;但是,下一秒就会有新的变化,如急遽移动的光束,引人炫目,又紧追不舍……黄孝阳把自己活成了一束光,留在人间,温暖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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