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昌鹏
这种能找到原型的命运悲剧,常常也是性格悲剧,但性格常常受制于无意识,它们是重复的、人类普遍的命运困境。 长篇小说《特殊统计》,写的是小公务员的机关生活和个人生活,本以为是官场小说,读完后我觉得它作为官场小说的特征并不明显。这部小说突出的是人的生活、人的困境,不以官场生活为主,不单单是写公务员的困境。小说中的人物所面临的身份困境、情爱困境、命运困境,具有一定的时代特征,但它们更是人类的永恒困境。可以说,云亮这部小说在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物身上,写出了人类的多种普遍困境。 小说的主人公付唱面临的第一个困境是身份困境。上升至哲学的高度,身份困境是:“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到何处去”。这是无意识状态下的一个问答题,不一定每个人都想过要回答它,但每个人的内心都潜伏着这样的问题。形而下的身份困境是:付唱这个刚刚大学毕业的青年、小公务员、人民公仆,是基层统计站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让他实现为人民服务的价值。闲置许久后,站长无中生有找出这份统计死人的工作交给他。受个人无意识的支配,付唱本能地动用在大学学来的专业知识,结果没想到这个数据真派上了用场,统计死人的工作成为实现个人价值的途径。付唱在实现个人价值的时候上调进城,但提拔他的领导失势时,他马上又被退回基层统计站,刚刚建立起来的个人价值感和秩序感,再次在他内心世界坍塌。他的身份,甚至遭到了来自他自己的否定。 作为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小公务员,他的身份困境贯穿小说始终,他对自己的困境无能为力。与其说小说写的是一个小公务员,不如说小说写的是一个社会小人物。这是小人物的身份困境,也是许多“大人物”的身份困境。所以,我认为这篇小说写的是人的生活、人的困境。在单位里的付唱,几乎无所事事,于是,付唱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想一个叫郗香桃的女人。写法是意识流的写法,内容来自付唱在单位中走神状态的神思,这是由付唱的个人情感史决定的,是一种个人无意识的流露,这样一来,付唱和郗香桃的情感故事占据了小说的主体部分。付唱的身份在游思中发生转向,由公务员转向了与女性对应的男性身份。然而,他的情人郗香桃已经嫁给别人。在男女关系中,付唱和郗香桃现在的肉体关系,成了不道德关系。 付唱和郗香桃这对昔日的恋人当初之所以分开,是因付唱和暗恋他的另一个女同学石绯红的故事。石绯红暗恋付唱影响到自己的学业,未能考上大学。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有说一句话,但付唱荷尔蒙的冲动使他犯下错误。胃酸分泌让人产生饥饿,荷尔蒙分泌让人产生性欲,原始欲望来自集体无意识。一个少年面对一个有意于他的少女,无法把持,但终究少年在即将和少女发生本质关系时,突然中止行为,或许少年想到了自己的恋人不是眼前的人,这却是出于他意识到自己不正确。这是一次交锋,无意识与个人意识的交锋,原欲与理性的较量,决胜权在个人,一个叫付唱的少年手中。石绯红报复性地将她和付唱的关系告诉了郗香桃,然后,连羞带恼,离家未归。 爱的属性中有一种叫独占性,少女郗香桃难以接受少年付唱在情理之中。高中时,他们曾打掉过共同的孩子,此时,爱已转眼铸成恨,于是,郗香桃含恨嫁给他人。多年后,付唱依旧孤身一人。单身,是付唱个人无意识的选择,这种选择打动了郗香桃。郗香桃没有想到的是,石绯红的表妹刘翠红又爱上了付唱。她无法承受命运的轮回,面对刘翠红那一瞬,旧伤鲜血淋漓,这次她决意成全刘翠红,留下遗书而去。相爱的人常因种种原因而无法在一起,美好的情感常无法圆满收场,这是人类非常普遍的情感困境,能找得到原型。荣格在谈原型时说:无穷无尽的重复已经把这些经验刻进了人们的精神和生理构造之中。这种能找到原型的命运悲剧,常常也是性格悲剧,但性格常常受制于无意识,它们是重复的、人类普遍的命运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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