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潜
母亲从八九岁开始参与农事,已经辛勤劳作近七十年了。除了进城,母亲一辈子都活动在以小村庄为圆心、五公里为半径的小天地里。她从来不知道劳作之外还有什么美好的人生享受。即便偶得闲暇,她也要到田间地头或菜园地里看一看,心里方才舒坦；或者跨越沟渠,到山上走一走,可回家时,兜里总少不了应时菜蔬之类,反正不空着手的。
母亲年轻时,家里收入低,她不得不像男人一样吃苦耐劳地挣工分,养家糊口。现在子女都大了,每个人补贴一点,也足以让她丰衣足食。可她偏偏习惯于劳动,几天不摸农具,就觉着不舒服,仿佛要生病似的。
每次进城,母亲总是心急火燎的,不是说家里的鸡鸭无人问津,就是说地里的蔬菜荒了,一刻也不停留地往回赶。我家换新房子的那会儿,我接母亲进城小住,她很高兴。没住上几天,母亲就觉得浑身不适,竟然咳嗽发烧起来。可她好歹不吃药,硬撑着。直到有一天,她实在撑不住了,叫我给她刮痧。这一刮,让我心惊肉跳。母亲浑身刮成了紫黑色,简直体无完肤。母亲说好受多了,我却暗暗地落泪——这哪里是享清福,简直是活受罪!第二天一早,母亲收拾好衣服,要回家,说城里不好住人。我没挽留,将她送到汽车站。到家没多久,她托人捎话,说病好了,浑身都不痛了。前后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新房子刚装潢,室内空气污染重,老人在家里不出门,无异于吸毒；二是乡村劳作,会让老人的筋骨变得活络,加上乡村空气清新,身体当然很快恢复。
每次进城,母亲总是携带许多蔬菜、鸡鸭和蛋类。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家极少在集市上买鸡买鸭,都是母亲一手操持,而且乐此不疲。那些蔬菜,我们本来不看在眼里的,因为菜市场上有的是,也比较便宜。但它们是母亲的一番心意,是母亲的劳动成果,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更何况母亲送来的蔬菜,没有任何污染,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为当下许多城市人所争取而难得的。
爱劳动的母亲,真的老了,不再犁田、打耙、插秧、割稻,但她一直没放下手中的锄头与铁锹,除了传统的垦殖菜蔬,她还学会了种花养草。她有着一颗与时俱进的绿色的生活心,房前屋后,花草丰茂,既有繁花杂树、参差蒿草,又有人工培植的四季花卉,如春兰、月季、菊花、吊兰等。
母亲的天地,虽然只有碗口大,但她绝非井底之蛙。她喜欢看戏剧,她喜欢看新闻……她喜欢将自己看到的和理解的,通过电话告诉子女,提醒子女,譬如禽流感疫情的发展和注意事项,她比我还要清楚。
每年春天,我都要抽出时间回家看看母亲的油菜花。它们开得金光灿烂,芬芳四溢；蜜蜂嗡嗡,彩蝶翩然,渲染着诗意的田园。过路行人无不驻足张望,由衷赞叹。母亲仿佛得到了至高的奖赏,越发干劲十足,把每年的油菜花当做一次诗意的展览。邀客至舍,品茶香,采马兰,享受田园的无限风光与浪漫。因此,我一直以为母亲天生是一个田园诗人。
母亲由贫困的劳作,变成诗意的耕耘,这是生命的升华,也是留给我们的无比珍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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