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
多少年来,一直在做着一个书房梦。
三十年前,我在一个山区小县工作,一间房子住家兼办公。见楼上有间空房,跟领导说了,同意用,书搬上去便成了书房。有了书房,就该有个斋号,正是秋天,淫雨连绵,房顶渗水淅漓,想到《楚辞》上的句子:“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便名之为潺湲室。
这毕竟不是我梦想的书房。我梦想的书房,其雏形,最初是从梁启超的饮冰室那里来的。看过介绍饮冰室的文章,知那是同一院落里,与住宅小楼相邻的一座小楼。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福气,便想,相邻的两座小楼做不到,相距不远的两处单元房子该不是难事吧?
这个念头,自从看过《胡适口述自传》之后,更为明确了。胡先生说,一个学者,一定要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独立的书房。想想,确实有道理。离家不远,能享受到家庭的乐趣与方便,独立一处,不受干扰,心安意适。
攒钱吧,攒够了就办。前几年,传记文学研究会在太原开会,复旦大学李祥年教授问我太原房价如何,说了一个数字,李大惊,说省会城市怎么会有这么低的房价。随即正色言道:石山兄,你若没钱就罢了,若有钱,一定要买个房子,全国的省会城市,哪儿也没这个价,不出一年,肯定要涨。
回家跟老伴一说,老伴表示支持。于是便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房子。一年等待,一年装修,前年春天正式启用。想想真是后怕,果真不到一年,房价就像出山的猛虎一样扑了过来。真要按我的攒钱方针,下辈子都没有可能。
这处房子,三室两卫,最大的一间,做了书库,两头墙上是打的书柜,中间的书柜,是从家里搬来的,屁股对屁股摆着,顶天立地,两行四排。家中的藏书,大半移了过来。另有一小书房,书桌座椅,台灯电脑,还有个木榻,供小憩之用。
终于实现了几十年的梦想,有了一个离住处不远的单独的书房。仍名之为潺湲室。这回不是说房子漏雨,而是,但愿我那快要枯竭了的文思,能像唐朝诗人高骈所说的深涧之水,“潺湲不改旧时流”。
每天早饭后,晃晃悠悠到了书房,看书,写作。中午十二点,回到家里用餐。下午有时去,有时不去。
前不久,湖北作家刘富道兄来太原,我请他到新书房喝茶,看到竟用一套房子作书房,连说太奢侈了。我说,有两处住房的人有的是,怎么处置,全看各人的心性。有的城郊有一处别墅,有的同城有一处出租赢利,还有的用来金屋藏娇甚至藏钱。我就好这一手,一定要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单独的书房,何错之有?
再看看我的书。从上高中时,就爱买书,所买之书,除了中学生通常都会买的《三国演义》、《水浒传》之外,还会买一些现在看来很可笑的书。比如就曾买过栾调甫的《墨子研究论文集》,买的理由,主要是想知道墨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还有一个并非不主要的理由是,书名的几个字,用的是篆体,看着新奇别致。《三国演义》之类的书,早就不见了,而这本《墨子研究论文集》,至今还在一个书柜的底层静静地立着。
书房里,最多的是现代文化名人的文集与资料集。李健吾、徐志摩,我曾写过《李健吾传》、《徐志摩传》,他们的书收集之多,在情理之中。还有些人,纯粹是出于喜爱,其著作与资料,可说是见了就买。就说胡适吧,从未动过写传的念头,只是觉得,要明了那个时代,胡先生是个绕不过去的人,凡与之沾边的书,绝不会放过。不说零本了,光大套就有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的《胡适全集》、黄山书社出的《胡适遗稿及秘藏书集》、台湾联经出的《胡适日记全集》和《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说到台湾出的书,另有一大套是《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十六刊的本子,五十多册。
我买书再一个异于常人之处的是,凡是好书,见了不同的本子,或是更好的本子,也愿意买下。比如唐德刚的《胡适杂忆》与《胡适口述自传》,现在的读书人,几乎没有没读过的。大陆最早出的是华文出版社的本子,小三十二开,装帧也不起眼,买了。后来唐氏的这两本书,好几家出版社都出了,最为雅致的还要数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的本子,又买了。后来与一位台湾朋友建立起联系,常托她买书,一次见与胡适有关的书目里有这两本,于是又买了。这样,唐氏的这两本书,就有了三种不同的本子。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原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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