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岸青
曾经轰轰烈烈的名校公开课运动,让无缘进入名校的好学者们开始了一段没有功利目的、全凭兴趣的学习生活。《公正:该如何做是好?》正是迈克尔·桑德尔在哈佛大学关于政治哲学的公开课图书版。 与一群国产名校生结成的读书小组,使我时不时能享受一番思想体操。小组围绕《公正》展开的讨论,是我印象颇深的一节高强度的体操课。 桑德尔老师不讲概念,先讲故事。例如战争中受到心理创伤的士兵是否该与受伤的士兵一样获得紫心勋章;飓风过后供需失衡导致的商人标高价是否为不道德行为;该不该杀死一个病危者而拯救更多性命,还有电车失控后该不该扳道岔舍一人救五人的“电车难题”等。所有故事都让人左右为难,左有左的道理,右有右的可能。这样的案例,被称为道德困境,即使信息通透,你也无法直接区分它的对或错。 于是,我们读书小组也仿照公开课的上课形式,通过案例来讨论。 案例取自书中第二章的第一个案例,这是一件真事。十九世纪末,“全都具有高尚品德的”四名英国船员遇海难后被困于一只小救生艇上,漂在茫茫的南太平洋上19天了。当连续8天断水断粮后,其中的仆人帕克因喝了海水快不行了。船长达德利建议抓阉,牺牲一人,成全其他,但布鲁克斯反对。第20天,仍然没有任何希望。达德利示意第四人斯蒂芬斯向帕克动手。斯蒂芬斯杀了帕克。结果是,布鲁克斯也接受了“这可怕的施舍”,三人以帕克的尸体和血撑了四天,终于获救。 主持人对这一案例的提问是,如果是你,你吃不吃“这可怕的施舍”?我明确表示,不吃。 我的理由是,吃了,活是活下来了,但活了之后呢?可以想像的局面是,一是被法律制裁;一是永远摆脱不了恶心、自责和恐怖,极有可能走向自杀。要么被杀,要么自杀。与其如此,宁可死了,也不吃。 主持人边听边麻利地点评:嗯,你这是功利主义。 第二个人的回答则显得小心翼翼:不要杀人,能不能等帕克死了再吃?主持人马上说,也是功利主义。 桑德尔老师确实在书中提出了思考公正问题的三种通路,也是哲学史上不断争论的三个公正模型:功利主义、自由主义、社群主义。值得一提的是,关于这三个话题的讨论直到今天仍在延续。 怎么我就功利主义了?难道,我接受了这可怕的施舍就不是功利主义了?不,主持人说,要是接受了,那更是典型的功利主义。 一根杆子扫遍天下。无论如何,功利主义总是不好听的,我百般不能接受。但与书对照,这一结论似乎符合桑老师的分析。但我的印象中,只有那些违背常理的选择,才是功利主义的。 原来,边沁的功利主义与寻常的功利还真是不太一样。边沁的功利主义是把所有利益相关者的得失都加以考虑,并以其算术和的最大值作为目标追求。要是如此的话,谁也没法选择了,每人都需配一会计才能做事。 这让我想起电影《英国病人》中,艾马殊伯爵在救爱人与向敌对的德军求助之间的挣扎。进入一个道德困境,无论用哪个标准的哲学词汇都无法形容自己的立场,你要做的,只有选择。虽然文学作品已经替我们做出了选择,但你仍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阅读《公正》,阅读《英国病人》,都可以让我们体验更多的道德困境,从而思索更多的道德可能性,让自己的道德想象力更为丰富。当我们自身面对某个抉择时,我们便不再是教条的白丁;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也在思想体操中为对公众事务进行判断做了些许准备。更重要的是,在不断的道德反思中,使我们的心灵更丰厚,也更沉潜,从而走向真正的理性。 我反问主持人,那你吃不吃?他倒实在,说先吃了再说。我忍不住拍案大叫,这才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 不管什么主义,我追求的是内心的平衡,毕竟每个人首先得自己对自己负责。在自己对自己负责的前提下,为这个社会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做不了那么多也不要强求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心理平衡了,也是一种公正。 (本文作者为大众日报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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