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乾隆六下江南,五次住在龙王庙行宫。皇帝住进龙王庙,多少有点稀奇古怪。按照中国传统,皇帝是天子,是龙的象征,此龙又非彼龙,他老人家大大咧咧往这一住,别人还真不敢说什么。
乾隆的爷爷康熙一生六次南巡,首要目的是治理黄淮、安定民生,其次才是收抚人心、整顿吏治。皇帝下江南游龙戏凤,那是老百姓的意淫。因为康熙最初曾在这个龙王庙里下榻,破败的小庙便一再重修和扩建。有了康熙做榜样,后来的乾隆索性把这里当成南下的行宫。与精明能干的祖父一样,乾隆南巡还是为了治理黄淮,所谓“南巡之事,莫大于河工”,毕竟黄淮之患关系国计民生、关系国家机器能否正常运转。
在南巡中,乾隆也曾身先士卒,对沿途河工进行“阅视”,对重大治河决策反复论证。不过,与康熙相比,乾隆的南巡难免越来越形式化,一方面,经过多年整治,黄淮水患虽然还没根治,却已见到了很大成效,说此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中国历史上的盛世绝非夸大；另一方面,有了钱就忍不住要穷奢极欲,就忍不住要糟蹋。龙王庙行宫是劳民伤财的最好见证,作为皇帝“敕建”的庙宇,这个庞大的建筑群到处都体现了皇家气派,仅仅门前的一对石狮子,足以与北京的故宫相媲美,无论艺术之造型,还是用料之考究,在江苏境内都绝无仅有。
龙王庙与行宫合为一体是宿迁人的创举,说到底,皇帝无论如何开明,仍然喜欢别人讨好和拍马屁。康熙当年借宿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庙,乾隆时的龙王庙行宫,已把敬神祭祖与住下来朝政议事这两桩毫不相干的买卖有机地统一起来。皇上到这就不走了,行宫就是庙,庙就是行宫。龙王庙行宫规模之宏大、设计之怪诞,实在是前所未有。第一进“御碑亭”,皇帝为自己歌功颂德,到处可见当年留下的圣旨和诗文。第二进供奉龙王爷,既然庙是“敕建”,明显比别处宏大威严。第三进是正经八百的行宫,皇帝睡觉的地方,又叫禹王殿,当地老百姓都叫它“正宫”,左右是伴驾的“东宫”和“西宫”。根据史料记载,乾隆六次南巡,有四次都带着他的母亲和妻妾。
晚年的乾隆曾对南巡有所反省,认为出发点是好的,实际效果却“劳民伤财,作无益害有益”。皇恩浩荡,乾隆爷一高兴,可以暂时免了宿迁老百姓的钱粮,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的受害者还是民众。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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