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1972年春节
2014年01月26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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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烟生
1972年的春节前夕,我们这些到文登宋村公社西马大队插队一个多月的知青,正准备收拾行李回城过春节。突然,打谷场上的高音喇叭广播起了紧急集合的通知,老支书神情严肃地向大家传达了上级最新指示:今年过节要彻底与传统的旧习惯、旧风俗决裂,过一个革命化春节。
接着,老支书又具体宣布了过革命化春节的内容、形式和步骤。第一,年三十晚上大队要认真组织关于忆苦思甜的革命传统教育节目和活动。第二,抓革命,促生产,初一照常上工。第三,移风易俗,破旧立新。初一见面不准说“过年好”、“恭喜发财”等拜年的吉利话,一律改成“伟大领袖万寿无疆”之类的祝福语等等。听说不让我们回城过年,大家都不高兴,个个嘴撅得能拴头驴,年纪最小的“小豆豆”当时急得都哭了起来(当时17岁)。会后,老支书单独留下我们开了个小会,告诉我们:上面规定了不回城的知青每人补发三元补助费,“小豆豆”才破涕为笑。要知道,那时一天工分只有一角余钱,三元钱顶一个多月的口粮。
大年三十晚上,在打谷场上召开忆苦思甜大会。电线杆上高音喇叭播出:“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离开大会,诉苦把怨伸……”歌声凄凉、悲哀,在夜风中飘散——凝聚,每一个音符都湿漉漉的,直唱得我们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老支书在搭起的主席台上,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大家不忘过去苦,说了一些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之类的应景时髦话。
会后,吃忆苦饭。蒸窝头的灶台用砖坯临时砌垒在打谷场上。一摞摞大蒸笼像宝塔般矗立。光棍大叔作为老贫农代表,郑重地掀开蒸笼,一屉一屉抬了出来,摆放在大家面前。白色的热气在寒风中飘逸起舞,很是美丽。可蒸笼里的窝头,模样却不甚争气。由于麸子皮、豆腐渣、谷糠和萝卜缨子掺和在一起,粘合力不强,做成的窝头就像打了败仗的将军,蔫头耷脑,松散地呆立着。据说,这是旧社会穷人吃的饭,今天吃它是最生动、最具体的新旧社会对比的阶级教育课。
到场的每人都分得两个。那窝头我咬了一口,如嚼树叶、草根。牙碜、苦涩,散发着野草味儿。本想囫囵吞下,偏偏到嗓子眼硬是不往下走。无奈,假装揩嘴,吐在手中,偷偷装进裤子布袋。台上,贫农张婆婆正在控诉万恶旧社会。她说:“那年三十晚上,我领着儿子要饭。经过地主李大头的门口时,他家的恶狗忽然从院里窜出,朝着俺6岁儿子狗剩扑去,我冲上前举起要饭棍就和狗厮打。幸亏,惊动了人家大头兄弟。他出来唤住狗,并吩咐家人捞给了我们一碗水饺,另送2个大枣饽饽,这才过了个年呐……”老支书一听,知道张婆婆又说漏了嘴,本来规定让她说到和狗厮打就打住,这张婆婆一“秃噜嘴”又要讲那个圆满结尾,这不是替地主阶级歌功颂德吗?他连忙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打断张婆婆的话头。于是,大家跟着呼喊口号,有人举起的手掌中还握着窝头,而我乘机把剩下的窝头装进上衣口袋。
最后老支书宣布:散会,大家回去吃饺子,好好尝尝新社会的甜水。回知青宿舍,正好路过生产队的猪圈,我和几个私藏窝头的伙伴像电影中的特务一样,踅摸四周无情况,不约而同地把口袋藏的、腋窝掖着的窝头悄悄扔进猪圈。走出老远,还听到猪圈里的猪们欢快的哼叫声。我们这几人都不约而同地藏下野菜窝头,留着空肚子回来吃羊肉馅白菜饺子,只有“小豆豆”和另一个知青全部吃光。到了半夜,“小豆豆”却跑起了茅房。
初一上午,在老支书的清脆哨子和吆喝下,我们极不情愿地从热被窝爬了出来。也没到乡亲们家拜年,拿着铁锨和聚齐的村民一道去东坡地挖萝卜窖(属于没活找活干)。下午,老支书照顾我们知青,让我们集体去观摩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在邻近大队的演出。我们欢呼雀跃,兴高采烈,走了10余公里的路程,去享受这难得的文化大餐。
初三早晨,老支书安排光棍大叔套好牲口,赶着大车把我们送到文登县城。我们买了长途汽车票,乘车回家。怀揣着3元钱,大家个个挺胸叠肚,展扬得像个百万富翁。
岁月过去42年了,每当回忆起那个“革命化”春节,总使人感叹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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