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6月4日,美军轰炸神户港口。
8月5日,在广岛原子弹爆炸遗址附近,广岛市民观看原子弹爆炸遗址夜景,前图为原建筑图片。 新华社发
本报记者 王昱 撰稿
质疑声没有停息过
在通常的历史纪录片中,广岛升起的巨大蘑菇云是二战终结的标志。1945年8月6日,美军一架B-29轰炸机飞临日本广岛市区上空,投下一颗代号为“小男孩”的原子弹。全市24.5万人口中仅当日死亡者就高达7万余人,死伤总人数达20余万,城市化为一片废墟。9日,美军又将代号为“胖子”的原子弹投到日本长崎市,同样造成十万余人的伤亡。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此结束。
长期以来,原子弹的巨大威力一直被认为是促使二战走向终结的一大动力。在原子弹爆炸整整70年后,美国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中,仍有超过八成的美国民众赞成当年杜鲁门政府的说法:原子弹的投掷导致了日本人的投降,结束了太平洋战争,拯救了计划在10月至11月展开陆地入侵的50万美军的生命,并且挽救了数以万计的日本平民的生命。
不过,事情的真相果真如此吗?事实上,质疑“原子弹神话”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息过。这种声音的发出方,不少来自比民众知道更多真相的当年的决策者。曾在二战期间担任美总统参谋长的丹尼尔·莱希上将就对原子弹的作用不以为然:“在广岛和长崎使用这种野蛮兵器对于我们对日本的战争并无实质性帮助。由于有效的海上封锁和成功的传统性轰炸,日本早已被击败并已准备投降。”这个观点得到了美军大多数决策者的赞同,麦克阿瑟上将在1960年公开承认,“1945年使用原子弹,从军事上讲没有任何必要性。”战时任盟军最高指挥官的艾森豪威尔将军战后更是表示:“(当时)日本人已经准备投降,没必要用这种可怕的东西攻击他们。”
问题来了,既然美军决策层都认为原子弹其实并不必要,为何还要使用它呢?
原爆之前,结局已定
事实上,莱希所指出的海上封锁和传统轰炸的确更像是使日本战局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有赖于美国的这两项政策,1945年日本的局势之不可收拾,超乎战后大多数人的想象。
作为一个岛国,日本资源匮乏,橡胶、棉花和羊毛需求的100％,石油的92％,铁砂的87％,煤炭的24％(其中焦炭占90％),粮食的20％都依赖进口。日本的这一软肋,让美国从开战之初就将破袭日本的海上交通线作为战略重点。在完全获得制海权后,美军更是发动了名为“饥饿战”的海上封锁行动,从1945年3月到战争结束,美军出动B-29轰炸机1528架次,布雷12053枚,密布整个日本近海的水雷系统,配合已经可以在日本畅行无阻的美军潜艇,绞杀了日本本已十分可怜的海上运输能力。截至战役结束时,日本共有431艘各类舰艇被击沉或炸伤,可调用的海上运力已经下降到不足百万吨。“饥饿战”让日本的整个工业、民用系统彻底瘫痪。为了缓解日本国内的饥荒,日本原本从中国大陆搜刮了数百万吨粮食,但由于美军封锁,粮食全部积压在朝鲜半岛沿岸港口,隔着狭窄的对马,就是无法运往日本。由于原料断档,日本钢铁和燃油生产基本已停止。日军军舰飞机作战,只能携带半程甚至更少的油料出动,真正是有去无回。
与海上封锁同时进行的,还有规模惊人的常规轰炸。美军对日本的大规模轰炸,早在1944年末突破“绝对防御圈”后就开始了。柯蒂斯·李梅少将在主导对日轰炸事宜后,注意到日本防空系统已瘫痪的事实和普通建筑大多采用木质、竹制结构的特性,因而制定了夜间低空投掷燃烧弹的新战术,这种战术史称“李梅火攻”,给日本人留下了比原子弹更为恐怖的记忆。东京是在这场火攻中受损害最严重的城市,也是世界上受常规轰炸死亡人数最多的城市。仅1945年的三次轰炸就造成14万人死亡,焚毁全城50%以上的房屋,l00多万人无家可归。与此同时,名古屋、大阪、神户、横滨、八潘和川崎等大城市也遭受了美军毁灭性的打击。在时间进入6月之后,美军甚至已经找不到适合作为攻击目标的日本大型都市,攻击开始向小城市转移。据日本外务省后来统计,史无前例的大轰炸造成至少24万日本民众死亡,800余万人流离失所。大轰炸甚至让美军在日后投放原子弹时难以找到合适的目标,因为大多数日本城市都在之前的轰炸中被夷平了。
大封锁和大轰炸的进行,让日本的投降不成为一个问题,问题的关键仅仅是日本到底何时认输。对于这一点,美国曾经专门进行了考察,在调查报告中调查者写道:“调查结果显示,在1945年12月31日前,甚至是在11月1日奥林匹克行动计划(指美军登陆日本本土)发动前,日本一定会选择无条件投降,即使没有投下原子弹,或者苏军没有出兵东北。”
这个结论其实跟日本1945年7月自己秘密调查的判断不谋而合:1945年6月,时任日本首相的铃木贯太郎曾授意内阁秘书铃木迫水进行秘密调查,结论同样是最多能撑到年底。
也就是说,原子弹把日本投降的时间提早了三至四个月。
美苏间的“生死时速”
然而,这段短短的时间是美国人等不起的,因为它关乎到战后美苏两国在东亚的实力对比。1945年2月,美、英、苏召开了雅尔塔会议,该场会议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许莫过于美国为了促使苏联尽早对日宣战而对其开出的巨大礼单:承认外蒙古独立的现状,恢复在1904年日俄战争前俄国在中国东北地区的特殊权益,并将千岛群岛交予苏联。
事实上,美国之所以会如此对苏联“放水”,与当时的战争态势不无关系。1945年2月正值日本垂死挣扎的最关键时刻,为了守卫绝对防御圈,不让美军获得能够起降B29轰炸机攻击日本本土的基地,日本军部制定了举国玉碎的焦土抵抗,在硫磺岛和冲绳岛的登陆作战中,美军死伤达十多万人之巨。正是战争的一时不顺,让美军过分高估了日军的战斗能力,认定实施登陆本土计划可能会付出50万甚至上百万美国人的生命。
时至当年8月,在日本业已崩溃的情况下,苏联对日宣战越发显得是在“摘桃子”。何况苏联还一再暗示,想要仿照分区占领德国的方式与美国平分日本,这一计划显然是美国无法容忍的,尽一切手段让日本赶在苏联宣战之前投降,就成为美国此刻的工作重点。于是,在二战的最后阶段,美苏间上演了一场以战后远东格局为赌注的“竞速战”,这场赌博的筹码,则是已经被打烂的日本。
讽刺的是,当美国人费尽心思想让日本逃过被分区占领的厄运时,垂死挣扎的日本决策层却把苏联当成了救命稻草。由于日苏之间签有互不侵犯条约,日本一直幻想苏联会在最后出面调停,帮助日本“体面地结束战争”。当年7月27日,中美英三国发出波茨坦公告,苏联为了让日本不在其参战前投降而没有对公告表态,这一本来十分容易看透的外交手腕却引发了日本的举国兴奋。时任日本首相铃木贯太郎甚至说了这样的昏话:“斯大林长得很像西乡隆盛(日本幕末改革家),胖的人都心肠好,做事也果断,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一边是一心想要分一杯羹的苏联人在磨刀霍霍,另一边日本还在单相思地发昏,这种离奇的外交状况最终促使美国不得不快刀斩乱麻。1945年8月4日,在获知苏联将在一周内发动对日进攻的情况下,杜鲁门总统最终下定了投放原子弹的决心。值得一提的是,为了给日本造成最大的心理震慑,以促使其在经受打击的第一时间就投降,美国使用了不少心理战手段——作为原子弹目标的广岛、长崎等地是被精心选择过的,其规模刚好在直径五公里左右,容易给人造成“一颗炸弹毁灭一座城市”的震撼感。杜鲁门还在投掷原子弹后的声明中特意加入了“美国还拥有数百枚这类炸弹”的欺骗性语言,意图让日本人感到绝望。
不幸的是,广岛原子弹的爆炸并没有让日本第一时间清醒,由于严格的战时新闻管制,日本新闻媒体当天对这一空前惨烈的事件只进行了语焉不详的报道,声称:“广岛市遭受‘烧夷弹爆弹’的攻击,造成了若干损失。”至于日本决策层,当天甚至没有召开紧急会议,遑论宣布投降。日本对于广岛原子弹爆炸的漠视,最终引来了三天后长崎原子弹的投放,苏联也在同一天对日宣战。美军处心积虑的“原子弹恫吓”,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苏联对日宣战。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爆炸非但成为一场“秀”,而且最终没有达成“秀”的原定目标。
那么,到底该由谁来为在原子弹爆炸中惨死的数十万死难者负责呢?唯一参加了两次对日本原子弹轰炸的美国空军军官查尔斯·斯文尼上世纪90年代在美国国会做过一段回答:“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日本战犯,是他们以日本人民为代价追求自身的荣耀。他们发动了战争,并拒绝停止战争。难道他们不应为所有的苦难、为日本的灾难负最终的责任吗?”
的确,统治者对于民众生命和国家前途的漠视,是比原子弹更可怕的“大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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