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在“中关村二小事件”的刷屏下,校园欺凌问题一下子又成了中国全社会关注的话题。事实上,近几年来,每过一段时间,类似的校园欺凌问题就会跳出来挑逗一下公众的神经。然而,无论当时的公众民意如何沸腾,有识之士们如何痛心疾首,时过境迁之后,我们的社会又会故态复萌——毕竟施暴者也是孩子,中国社会对这样的“孩子问题”,还真是束手无策。
放眼全球,对校园欺凌感到棘手的不仅只有我们。在东亚、在欧美,类似的事件都时有发生。而针对这一顽疾,各国拿出的“药方”又各有不同,有些疗效欠佳,有些能缓解症状,却始终不见一味药可以药到病除。
本报记者 王昱
东亚:
江湖之事江湖了
提起校园欺凌问题,不得不说日本。众所周知,该国是“欺凌问题”重灾区,每年都会爆出无数情节各异的校园欺凌案。而在这些案件中,最让人感到槽点满满的,莫过于“爱子公主受欺案”。
日本皇太子德仁的女儿爱子公主,不久前刚刚过完15岁生日,据说因为减肥成功,还新近收获了不少日本御宅族的人气。但仅仅几年前,这位公主还是个受气包。
据日本媒体报道,爱子在上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段时间突然经常感冒发烧闹肚子,病好之后也不愿意上学。在皇太子夫妇的追问下,她最终才说出实情。原来,包括爱子在内有多人被同年级的男学生欺凌。
当今天皇的孙女在学校里遭人欺负,这够让人大跌眼镜了吧?更让人亮瞎眼的还在后头:先是校方出面袒护欺凌者,把事情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公主因为差点被打闹的孩子碰到而受惊”,整件事是个“误会”,媒体小题大做了。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几天后皇太子面对媒体,既没有控诉校方处理不公,也没有要找熊孩子算账,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称自己“疏忽对女儿教育,给大家添麻烦了”。
堂堂皇太子,女儿受欺负了居然还要自我检讨,这让人有点看不懂。但如果你理解日本人的观念,你又会觉得这一点也不奇怪。
传统观念中,日本人对于欺凌问题向来抱有一种名为“成败两喧哗”的观念。这种观念简单地说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认为施害者固然不对,但受害者之所以被欺负,也肯定有问题:“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欺负你呢?一定是你不合群。”在这种观念驱使下,日本很多孩子在受欺负后第一反应是觉得羞耻,进而引发各种心理问题。而由此派生出的另一个观点是,大多数人认为解决欺凌的最好方式是由孩子“自力解决”——受了欺凌固然羞耻,但如果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洗刷耻辱,又成了喜事一件。因此,受欺负者“报仇”的情节,成了日本影视作品中屡见不鲜的桥段。
而当电影、动漫中的主角们畅快淋漓地回击着欺凌者时,现实中日本的欺凌现象却越发刹不住车。日本教育部2016年10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小学,初中和高中上报的欺凌案件数量在2015年学年上升到创纪录的224540例,比上一年又增加了36468例。而在这些案例中,绝大多数都没有受到学校、家长和警察的及时干预。
与日本遭受同样困扰的还有文化相近的韩国,虽然早在朴槿惠上任之初,“欺凌问题”就被朴政府列为其任内必须解决的“四大恶”之一,但时至今日,眼看着朴槿惠都快下台了,韩国的校园欺凌事件数量依然年年走高。究其原因,不是政府不努力(近两年来韩国反欺凌的相关法案出了不少),而是韩国文化中同样存在着认为受欺负是种耻辱的认识,受害者羞于告发,学校、警方懒得管,连受害者家长在申诉时也束手束脚,唯一得势的只有那些横行校园的熊孩子。
事实上,类似的文化心态在与日韩毗邻的我国也同样存在。我们习惯于把校园欺凌和孩子打闹混为一谈,甚至认为让孩子自力解决是其成长中的一环。在中国的家庭教育中,男孩子在受到欺负后,得到家长最多的建议通常是,“他打你,你不会打他呀?”——这个丛林法则式的冷酷建议,凸显了弥漫在我们社会中的那种因不信任法制而推崇“江湖之事江湖了”的心态。
美国:
“严刑峻法”进校园
今年2月,美国对一起事关中国留学生的校园欺凌事件的判决,让我们看到了东西方对于该问题认识上的不同。在该案中,涉嫌凌虐和绑架同学的三名中国留学生,分别被处以13年、10年和6年有期徒刑,并在刑满之后将会被立刻驱逐出美国。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判决结果还是被告与检方在达成司法妥协后的“减刑”。如果按照检方原来的想法,按“折磨罪”控告这三人,他们有可能要在美国监狱里终老此生。
这一案件在中美两国同时引发了震动,在美国,该案甚至让“校园欺凌”成为当年美国新学年开学季的关键词之一。而在中国,人们震惊的是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居然最终会引来刑事法庭的介入。
校园欺凌在美国也是普遍存在的问题,连奥巴马当年也曾因自己的“大耳朵”和“怪名字”而遭同学欺负。有些欺凌方式甚至被制度化、半公开化,比如很多美欧学校中至今仍保留着所谓的“整蛊新生日”,高年级学生在这一天可以肆意捉弄甚至欺负新来的学弟学妹,而校方对这种“传统”一般会保持尊重。可以看出,美国对于校园欺凌,最初也存在“江湖之事江湖了”的幻想。
然而,近些年来,由于校园欺凌造成的逃学、人身伤害等问题日益严重,美国各州开始急速构建、完善反校园欺凌法律。早在2000年到2002年,加州等15州就通过了禁止校园欺凌的法案,时至今日,全部50个州都通过了相关立法。这些反欺凌法要求十分严格,他们要求学校创建可以预防欺凌以及进行相应培训和执法的举措。而对于欺凌他人者,依照罪行轻重,将被停学、开除以及受到民事罚款或刑事处罚,“熊孩子”们因欺负他人上法庭甚至坐牢已经在美国成为常态。正是在这种严厉管束下,美国对校园欺凌的防治才初见成效。2013年,美国受欺凌的在校学生比例首次出现了下降。
美国用法律整治校园欺凌事件的思路,也带动了不少国家效仿学习。2011年,日本大津市发生了一起15岁男生因不堪欺凌而自杀的恶性案件,事发后校方的冷漠、不作为,甚至以“实施加害的学生也有人权”为借口拒绝调查的行为,让日本公众看到对校园欺凌立法的紧迫性。在强大社会舆论的推动下,日本国会在2013年通过了《校园欺凌预防对策推进法》,开始成体系地整治校园欺凌问题。与此同时,与日本情况相似的韩国近年来也在积极筹备推进“反欺凌法”。
与这些曾经的难兄难弟相比,中国的校园欺凌问题虽然同样严重,但依然留在“媒体一报道,公众一热闹”的层面,更别提就校园欺凌立法了。
反思:
校园不过是社会的缩影
行文至此,我们似乎已经为医治校园欺凌开出了药方:整治校园欺凌,不能依靠孩子“自力解决”,而必须引入相关法律。然而对于这种主张,不少人似乎还有顾虑——孩子在学校里被法律保护起来,将来到了社会上,遇到更多样、更残酷的成人间的“欺凌”,会不会受不了?
这种质问虽然看似刁钻古怪,但无意中刚好切中了问题的关键——所谓校园欺凌并不是无根之水,熊孩子们之所以会起欺负同伴的恶念,不过是对社会上种种人与人之间恶行的模仿。校园欺凌病发在学校,病根却在社会。更进一步说,我们拥有怎样的社会,就会有怎样的校园。如果社会上充斥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和对弱者权益的践踏,光要求校园变得一尘不染,这不仅不现实,也确实会让孩子们患上“天真病”。
在本文中,我们用了大段篇幅进行国际间的横向对比,说明整治校园欺凌的艰难。但如果在人类历史上进行纵向对比,我们会发现人类曾有的大多数社会不仅不制止儿童间的欺凌,有时甚至鼓励欺凌行为——古斯巴达人刻意不给集体生活的儿童们足够的食物,让他们互相偷窃抢夺;蒙古帝国的创建者成吉思汗童年时为了反抗欺凌,亲手射死了自己的异母兄弟;二战以前的日本陆军幼校,前辈被授予了体罚后辈的权力,不顺从者常常遭到彻夜的殴打直到被驯服。
这些文明之所以默许甚至鼓励青少年间的欺凌行为,是因为按照他们的世界观,社会就是弱肉强食式的,想让孩子将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欺凌弱小和自力反欺凌就是必须经历的训练。所幸这些文明都消亡了,我们所处的当今世界,是一个以追求平等与自由为主旨的社会,也只有在这样的社会里,校园欺凌才会被视为一种问题。
像其他社会热点一样,“中关村二小”事件又一次引发了舆论的撕裂,但聊可欣慰的是,它至少让这一问题浮出水面,并引发了全社会对于校园欺凌问题的广泛关注。正如日本对于校园欺凌问题的成见在“爱子公主受欺案”、“大津事件”的一次次冲击下逐渐瓦解一样,围绕“中关村二小”事件的争议,或许能推动中国教育界、法律界等对这一问题进行更深入的探讨。但愿有一天,中国的孩子们在遭遇校园欺凌时也能得到法律的保护,而不是靠父母在网上发帖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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