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卫
刚退休那阵,父亲的“领导范儿”犹存。母亲要求一家老小尽力配合,营造出一种“被领导”的氛围,以帮他实现从单位的“头”到普通群众的顺利过渡。
一个周末,见他无所适从,母亲特地派了个活,按写好的单子去菜场。父亲心里不悦,但还是下意识地说:“卫子,要个车,你拎包,我们这就去。”母亲大笑不止,婉转地提醒道:“老头子,我看你是惯性使然啊!菜场就在前街转角处。几百米的路,要啥车?要是嫌提的东西重,给你配了辆小推车。你权当是下基层,摸民情,也能锻炼身体嘛!”
这样一说,父亲转忧为喜,兴致盎然地只身奔向菜场。预期采购顶多花一个多小时,父亲却快到中午的饭点才回来,大包小袋,一样不少。母亲赞扬道,第一次亲自独立采购,任务完成得不错。父亲既兴奋又失落地说:“今天客串采购员,才知道干具体工作有多么繁杂。老太婆,这些年你这个家庭主妇委实不易。这大冷天,守着菜摊,摊贩挣几个小钱很辛苦。菜场里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没有哪个叫我ⅹⅹ‘长’,甚至还有人直呼为‘老爷子’。起初我不适应,后来倒觉得挺热乎。总之,虽然遭遇极寒天气,但市场供应充足,价格涨得太猛。菜场仍脏乱差,譬如,熟食区就没有设独立封闭的操作间,存在不卫生的隐患。我就要上书,督促有关部门作大力改进,还百姓干净放心的购物环境哦!”
父亲的一番话让我们有些释然,这样的体验多少能淡化他心目中的领导情结。
从此,父亲开始放下身段走出去,在老年大学选修了几门课。没课时,他到公园遛弯,结识了一帮老年棋友。了解到父亲以前的身份后,一些老伙计开玩笑,称他为老局长。父亲的棋艺不佳,别人赢了,就跟他双手抱拳,说不好意思,又赢了老领导。父亲为此愈挫愈勇。拿他的话来说,输赢无所谓,只要能从中找到仍为领导的感觉,精神上很享受。
那天吃完晚饭,人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妻子在网上忙着购物,我在刷微信,儿子忙着赶作业,母亲在屋子里拾掇,父亲端坐在客厅里,一杯热茶,专注看电视里国内外新闻。
没多大一会儿,儿子把作业做好了,拿着本子要我签字。见父亲闲着,我灵机一动,叫儿子把作业本给爷爷签字。作为过气的领导,父亲有多久没有签字啦?让他过过手瘾。
果不其然,儿子怯怯地递过本子,父亲的神情激动,戴上老花镜,逐一看过,见页面干净整洁,书写规范端正,就一一写了“已阅”两字,并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和日期。
没想到,儿子看后,有些不满,躲在我身后说:“爷爷只看表面,根本没检查对错,最后还没有精辟的评语。这样的签字不合格。”
父亲的老脸涨红,称他就是这样签字,签了几十年,没出现过问题。平常没空管孙子的学习,不了解具体情况,怎么好在上面乱发表意见呢?
见场面很尴尬,母亲忙从中附和,叫孙子次日跟老师说,我家有这个特殊情况。打那天起,孙子就归爷爷直属领导。母亲说:“老头子,你把教育和辅导孩子的重担挑起来,以后不但拥有在孙子作业本上的签字权,还可以写上评语,激励孙子!”
父亲听了,自觉重担在身,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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