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定博(左)和在他餐馆刷盘子的学生们。
老爷子今年67岁了,精神却依然十分矍铄,每天都在店里工作十多个小时。高高的厨师帽,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加瘦高、颀长。他所经营的“饺子之王将”出町店,只是家十几平米的小店,但小店门口看板上写的一则告示却颇为新奇:
“本店为付不起餐费的人提供吃到饱的免费餐饭,但需要顾客在用餐后刷半个小时的盘子。仅限18岁以上的学生。”
这则告示在井上先生的店门口已经贴出很多年了,而在这一奇怪的告示背后,是老爷子个人一段饱含着酸楚与温暖的故事。
本报记者 王昱 编译
无法报答的“一饭之恩”
1950年,井上定博出生在日本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伴随着他这一代人的日本城市化浪潮,将青年时代的他推入了进城谋生的人流中。20岁时井上结婚了,然而婚后的生活重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更加糟糕的是,恰在此时,他丢了工作。
“被从会社赶出来的那一天,真不知该怎么办。”已经年逾花甲的井上先生回忆起当初的情景,脸上已是释然的微笑。“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养,不知怎么回去见他们。”
“呦,这不是井上君吗?”正当迷茫的井上在街上徘徊时,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他。回头看去,是他在学生时代相熟的前辈。旧友相见,无需多言,前辈就对他的境况猜出了个大概。“走,井上,我请你吃饭去。”前辈不由分说,拉着他进了一家火锅店。望着热气腾腾的鸡肉火锅和烧肉,井上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开荤了。
“当第一口吃下去时,眼泪差点流出来。”时隔多年,井上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有点不好意思。当他大快朵颐时,前辈在一旁抚着他的背安慰他,“男子汉,只要还肯工作,就会有希望。”前辈的这句话给他的印象最深。
这一餐吃到饱的饭,对于前辈来说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穷途末路的井上来说,却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期望。重新振作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份在王将饺子店打工的工作。从此他更加拼命,比店里的其他服务员都勤快,对客人的态度又热情,因为得到社长赏识,他经常被评为先进员工。仅仅9年的时间,他就从普通店员升为连锁店店长,并攒钱买下了这家店的经营权。
当上老板之后,井上怀着激动和感激的心情,立刻拨通那个他许久不联系,却在心中一直挂念的前辈电话。“我想回请前辈吃饭,在我自己店里,告诉他当年他的一饭之恩对我是多么重要。”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前辈在不久前去世的消息。
挂断电话后,井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那是9年前那餐饭入口后,就一直含在眼中的泪水。
自己干活挣的饭最香
虽然无法报答前辈,但井上先生却将它回馈给了食客们。
井上先生所经营的饺子馆,邻近京都大学和同志社大学,经常有学生光顾他的店。井上先生发现,他们中的不少人总是对着菜单沉吟良久,才点一份最廉价的饭食,眼光中包含着的是饥饿和囊中羞涩。
这种眼神一下子让井上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前辈在街头遇见他时,他的表情也是如此吧?
每每感念于此,他盛饭的手就会故意“一抖”,多加不少餐饭给学生。
但慢慢地,井上觉得这样并不过瘾,他期望以更直接的方式帮助这些困顿的青年。起初,他想到的方法是模仿电视上的“大胃王比赛”,学生们只要“把五人份的饺子和大份米饭在10分钟之内吃完就不要钱”。但试行了一段时间后,井上先生发现这样不妥,一来节衣缩食惯了的学生们突然参加“大胃王比赛”可能吃坏了身体,二来这么吃也无法享受料理的美味。
更为重要的是,井上想起了前辈当年对他的鼓励和自己的经验,认为“直接施舍会让孩子们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只有劳动得来的食物才最有尊严”。于是他想到了用刷碗换饭钱的方法,并一直坚持了下来。时至今日,这项活动已经搞了35年。
曾有人给井上算了一笔账,他每提供一顿这种“免费吃到饱”的饭菜,至少要花费900日元的成本,在京都雇用一名洗碗工的时薪大约也是900日元,而井上先生只要求学生们工作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每招待这样一个顾客,井上就至少要赔掉一半的餐费。但这么多年来,井上还是坚持了下来。生意兴隆的时代,每天约有8个学生来吃“霸王餐”,最近则降到平均每天3人次。35年里,来吃过“霸王餐”的学生们已经数以万计。“一顿饱饭,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人生的希望。”井上先生说,“自己干活得的饭,吃起来才踏实。”
此恩如星光
时光流转,很多当年为吃一顿饱饭而刷盘子的穷学生,如今已经成了时薪上万日元的白领精英。很多人在功成名就后,会回来寻访他们当年的“老板”井上先生,做医生的要帮年迈的他免费检查身体,更多的人则想多付餐费,补上当年无数顿霸王餐的欠款。但对于这些要求,井上先生都回绝了:“没啥好感激的,你(当初)已经用工作付过账了。”他总是这样说。
但私下里,井上先生还是很为这些出息的孩子骄傲,“我这里出去的(学生),有人都做了律师呢。”井上先生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随着越来越多媒体报道他的事迹,井上的小店这几年来生意很红火,甚至很多不吃霸王餐的学生也成了这里的回头客,不少人说,他们来只是为了陪老爷子聊聊天。
井上老爷子67岁了,他说,如果可能,他还想再多干几年,因为他总觉得前辈的恩义还没有报完,而他也想把这恩义传给学生们,再由他们传给更多的人。
“人活着,总会受人恩惠,这样的恩情太多又太微小了,就像星光一样,其实给不了你多少温暖。”店铺临近打烊了,年近古稀的井上抬头感叹说,此时的古都京都府,夜空繁星点点。“但对于黑夜里赶路的人,有颗星星照着也挺好啊。当他抬起头时,他能说:‘哦,还在那里呢!’——这就是希望啊。”
是的,这就是井上先生的一饭之恩,此恩如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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