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恩俊
填仓节,在我们山东老家俗称“二十五”,它是正月众多节日中的压轴戏,也是民间至今比较重视的一个节日。
小时候过填仓节,天刚蒙蒙亮,就看到母亲摸索着起了床,用掏灰扒往簸箕里掏锅底灰,再将灰过筛子,然后在院子里和大门外打灰囤。那时大部分的粮囤都是用红荆条或绵柳条编制成的,上口大下口小,放置院内。母亲按节俗用木灰画灰线打五个圆囤,每个囤里放上五样粮食,如豆、谷、黍、高粱、小麦等,只要凑够五种即可,意为五谷丰登。然后再在屋内撒灰线打方形囤,囤内放硬币,叫“钱柜”,意为招财进宝。听母亲说,她小时候这个节是过三天的,也就是正月二十四到二十六为填仓日,二十四家家烙饼叫“铺囤底”,二十五包饺子叫“捏囤沿”,二十六蒸枣馍叫“蒸囤尖”。现在节日简化,三天的节一天过了。
母亲将屋里院内的粮囤钱囤打好后,父亲就开始放鞭炮,摆供上香点纸,跪拜祭奠仓神。听父亲说:很久以前老祖宗居住在这里时,曾连续大旱三年,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可是,皇帝不顾老百姓死活,照样强征皇粮,造成连年饥荒,饿死的人无数。给皇帝看粮的仓官冒死打开皇仓,救济灾民,并在正月二十五这天放火烧仓自焚。后人为了纪念这名仓官,每年这天在院里院外打囤填仓,以示对仓官的怀念。还传说这一天仓官虽死,却被上天封为管理天下粮仓的仓廪神,于是这一天也就成了仓神的诞生日……在老北京的东直门内曾建有很多粮仓,清代时最多达十五座粮仓,至今北京仍保留有禄米仓、海运仓、南新仓、北新仓等地名,而南新仓的遗址仍像六百年前原样保存着。当年每逢正月二十五这天,大家都要张灯结彩,设供致祭,焚香叩拜仓神。
小时候,家乡日子穷,那时大人怕过年,而我们这些孩子就盼过年。大年走了盼小年,小年走了盼填囤,因为填仓节全天三顿好吃的,早晨合子和肉饼“铺囤底”、中午饺子“捏囤沿”、晚上枣馍“蒸囤尖”。这一天母亲总是叮嘱孩子们吃得饱饱的,娘说:“这一天吃饱喝足,一年到头都不会挨饿,事事顺心。”实际是应了以酒食饱腹填仓的俗意。
而邻居张大娘,她家每年过填仓节都吃煎饼,据说她的老家流行煎饼补天地的习俗,把摊好的头两张煎饼盛在盘中放在供桌上以示补天地,还要上香祭拜。大娘跟我说,女娲采五色彩石日夜冶炼,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正月二十五这一天,把破裂的天空修补好。为了纪念女娲氏,人们就在正月二十五这天吃煎饼,“补天穿”。后来读了宋代李觏的“娲皇没后几多年,夏伏冬愆任自然。只有人间闲妇女,一枚煎饼补天穿”的诗,才知道大娘说的正月二十五,又称为“天穿节”“补天节”。“补天穿”之说,早在南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中就有记载:“江南俗正月三十日为补天日,以红丝缕系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穿。”
在我们山东过填仓节,皆有打灰囤吃春饼或煎饼祈求五谷丰登的习俗,这一天或过二月二,山东南部大都吃煎饼曰“打囤底”或曰“熏虫”,而北部这天要吃菜饼(合子)。值得一提的是山东宁阳地区的填仓节却定在大年初一,这天一家人共食馄饨。这让我想起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之语,吃馄饨“咬破混沌”见清明天地,和这煎饼“补天穿”,对补救人类的“天”有着一样美好的寓意。
民以食为天,传说中的“补天”只是神话而已,而现实中的煎饼补“天”却在我们山东有成串的故事。据记载山东煎饼是诸葛亮发明的:诸葛亮辅佐刘备之初,被曹兵追杀围困于沂河、湅河之间,锅灶尽失,将士饥饿困乏,诸葛亮便让伙夫以水和玉米面为浆,将铜锣置火上,用木棍将米浆摊平煎成薄饼,将士食后士气大振,杀出重围,从此煎饼广为流传。清初著名文学家蒲松龄曾作《煎饼赋》,对煎饼为食之功作了高度评价。其生花妙笔将煎饼制作描写得惟妙惟肖:“……乘此热铛,一翻手而覆手,作十百于俄顷,圆如望月,大如铜钲,薄似剡溪之纸,色似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
山东煎饼走过了汉唐宋,大将孟良养马摊“煎饼”,走过了明清老百姓依依不舍背着煎饼“闯关东”,也走过了淮海战役,“沂蒙红嫂”推着小车前线送煎饼……无论是一家一户的“天”,还是一城一池的“天”,尤其是国家的“天”,那煎饼不都起了补救“天”的作用吗?冯玉祥在山东时,曾撰写了《煎饼:抗日与军食》一书,把煎饼与抗日结合起来,他让铁匠在鏊子中间凿上四个大字:“抗日救国”,烙出的煎饼上就有了“抗日救国”四个大字。听说冯玉祥将他的《煎饼:抗日与军食》送于蒋介石,希望能解决抗日战争中军队的粮食补给问题。结果在抗战胜利后的淮海战役中,人民解放军吃着沂蒙老乡一车车用小推车送来的煎饼打败了蒋介石的王牌军,简直成为趣谈。
这历史上补“天”有功的山东煎饼,如今已成为几乎遍及全国的美食。去年在潍坊过填仓节,潍坊民间将“天仓日”音转为“填嗓日”,意为这天应该让美食填嗓,所以这天的食物比平时要丰盛。那天早餐吃的是煎饼卷着半肥半瘦的猪头肉,软糯鲜美,吃得满嘴流油且不觉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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