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的尺度 老师手中有戒尺,心中还得有分寸 　　一个学生在跑操时,边走边跟人讲话,还用脚绊倒了旁边的同学。返回时,班主任田延双把这个同学安排到了队伍的末尾,并为其提供了四个惩戒选项,他最终选择了“在全班面前检讨自己的行为”。确定惩戒的尺度并不容易,田延双专门把学生家长请进教室进行了交流。
　　在另一个学校一份针对近千人的问卷调查中,占到调查对象超九成的家长中有60%认可惩戒的必要性。受调查的学生虽不多,给出的答案却五花八门:上课迟到的同学,老师可以让其罚站；被惩戒的学生若改了,可以给一些奖励。更有一位五年级学生直接帮老师做出了“惩戒实施办法”,其中包括抄词语、跑步、罚站、找家长……
　　近日,教育部颁布的《中小学教育惩戒规则(试行)》(以下简称《规则》)引发热议,有关教育惩戒,老师们有哪些疑虑,学生和家长又是什么态度?针对这些问题,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采访了在校师生、家长及专家。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巩悦悦

学生破坏秩序之后
　　1月4日傍晚,山大附中奥体中路学校小学部班主任召开了一场专题研讨会,围绕教育惩戒的尺度问题,十几位一线老师讨论得热火朝天。
　　“在惩戒过程中、惩戒后都要及时给学生做引导,应当注重对学生的沟通和帮扶,对改正错误的学生及时予以表扬、鼓励。”1月4日晚,山大附中奥体中路学校小学部“教育惩戒的尺度”研讨会上,一线教师马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要避免学生与老师之间发生对抗行为,家长应当配合教师、学校对违规违纪学生进行管教,做到家校合作。
　　马梅的观点,得到一线教师田延双的赞同。
　　田延双清楚地记得,因为要保证每天一小时的锻炼,需要把学生从教学楼带去操场,途中就有学生在行进队伍里倒着走,边走边跟人讲话,还用脚绊倒了旁边的同学。“发现这个问题后,老师第一时间去提醒他,但他一天之中连续出现了几次这样的问题。在队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让他单独排到了队尾。”
　　当时给这位学生几个惩戒选项:一是在全班面前检讨自己的行为；二是在其他同学做游戏时,静坐在教室里看别人进行课间活动；三是写日记说说这一天学到了什么；四是额外完成一张语文试卷或数学试卷。
　　“他最终选择在全班面前检讨自己的行为,包括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排到队尾,这件事的危害性是什么,以后要怎么做。”田延双说,这位学生选择当了一名小小监督员,每个课间站在班级前后门,如果发现像他一样破坏秩序的同学,就会及时进行提醒。
　　“在处理这件事情时,我们把家长请进了教室,然后在孩子面前进行交流,最终得到妥善解决。”田延双说。
　　这种解决方式获得了不少教师认可。一线教师马琮琮认为,手中可以有戒尺,但心中必须有分寸。“针对学生的过错程度,老师的教育惩戒要合情合理,对改正错误的学生要及时表扬和鼓励。惩戒时,要尊重学生基本权利和人格尊严,事前听取陈述申辩。”
　　但并非所有的教育惩戒,都会像上述案例那样得到圆满解决。研讨会上,一线教师马慧提出了大众普遍关注的问题,即:教育惩戒的难点在于惩戒的尺度没有定性,不同家长对于惩戒的接受程度不同,老师眼里的惩戒可能是家长眼里的体罚。
　　不少教师坦言,《规则》的出台,如同有了一个刚性的准绳,是好事,但教育惩戒的尺度确实不太好把握。
惩戒学生,家长支持吗
　　针对教育惩戒规则,济南高新区长清湖实验学校曾做过调查问卷。记者注意到,在受访的931人当中,家长比例占到了九成以上。面对问题孩子的教育,八成以上受访者认为应采取惩戒教育和赏识教育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六成以上肯定了教育惩戒权的必要性。
　　关于教育惩戒的实施,三年级同学品茹认为,上课迟到的同学,老师可以让其罚站；四年级同学熠彤也认为,不遵守纪律、不认真完成作业、不认真对待考试的学生,会受到老师的惩戒；六年级同学一鸣希望奖与罚并用,被惩戒的学生若改了,可以给一些适当奖励。八年级同学启轩则认为,“老师罚我们说明没有放弃我们,如果老师放弃了,就直接不管我们了。”
　　五年级学生响响甚至直接帮老师做出了“惩戒实施办法”,其中包括抄词语、跑步、罚站、找家长。“有的学生犯了错能在第一时间内承认错误、态度诚恳,并且有悔改的行动,这种孩子可以轻微惩罚。”八年级学生亚奇这样认为。
　　教育惩戒能否得到家长的支持?“自古严师出高徒,现在国家制定这个规则是给教师职业提供保障,也是给学生戴上金箍,是好事。”七年级学生恒昌的爸爸这样说。
　　四年级学生梓琦的妈妈认为,惩戒,本是教育孩子的一个手段,让孩子去承担一些行为的后果,重点在于一个“度”。过之就失去了教育的目的,伤害了孩子。但如果仅用说服教育,就会失去教育者的威严。
　　“回忆起自己的小学初中时光,讨论最多的是某某老师如何严厉,如何被惩罚等,对于曾经受罚的事情,今天笑着讲出来,言语之中充满的不是不满,更多的反而是对老师的感激。我们为人父母,真正教育自己孩子时,才会深刻体会老师的不容易!”一年级同学金泽的妈妈感慨道。
　　三年级同学雨桐的妈妈指出,没有惩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就应该把戒尺还给老师,才能让学生懂敬畏、明对错。
　　“有奖有惩,才能更有利于抓住对孩子教育的好时机。”济南市催马小学校长刘正宗打了个比方,当学生犯错时,他可能知道这样做不对,如果不在当时对他进行教育惩戒,学生的胆子会变得越来越大,认识会越来越模糊,这并不利于学生是非观念的养成。
一线教师的困扰
　　王辉成是一位有着35年教学经验的中学语文老师。谈及教育惩戒的行使,他认为难点主要在于家校互信方面。“由于对孩子的溺爱、骄纵,个别家长不再关注孩子的全面发展,只在乎孩子当前的快乐。因此,对于学校老师采取的教育惩戒,他们往往是站在对立面上看,而不是帮着老师去教育孩子。”
　　35年前加入教育行业时,王辉成还很年轻。“孩子大都比较皮实,家长们对学校和老师特别信任。”
　　“那时候家长都信奉一句话——‘板子响,学问长’,孩子不打不成才。即便见了老师,家长们也没多少话说,只是说‘孩子不听话,你就放心打’。老师仿佛得到了家长的授权,放心管理孩子也不会有任何顾虑。”王辉成介绍,那时的老师几乎是把学生当作自己孩子来看待,偶尔一次的罚跑、罚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近年来,家校冲突偶有发生。”王辉成认为,这种情况并不利于老师对学生的管教。
　　作为班主任,小学教师刘晓霞心里的顾虑是,教师使用教育惩戒权需要家校之间的配合,而现在的孩子大多是在父母的鼓励下成长起来的,教师使用惩戒权,家长能否支持配合?此外,现在学生的心理问题日益普遍,教师在使用惩戒权时会不会影响学生的心理健康成长?
　　淄博周村区南郊中学副校长郑传东也认为,惩戒权行使的最大难点在于教师“不敢管”“不愿管”,惩戒尺度难以把握。“大多数老师的顾虑是怕好心办坏事。”
　　一组数据印证了上述说法。早在2019年教育部发布《中小学教师实施教育惩戒规则(征求意见稿)》时,有媒体曾对2005名受访者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68.2%的受访者坦言现在中小学老师不敢严管学生的情况普遍,七成以上受访的中小学生家长对此感受更为明显。
惩戒权边界在哪
　　关于“惩戒的边界”再次引发网友热议。近日,“多个学生排队被老师打手心”的视频在网上疯传。原来,因临近期末考试学生上课疯闹、不遵守课堂纪律等原因,一位班主任在教室对近10名学生进行了惩戒,用尺击打学生手心。对此,当地教育部门很快发布情况通报称,目前已责成对涉事老师进行停课反省处理,并向学生和家长致歉。
　　记者注意到,新颁布的《规则》明确禁止了七类不当教育行为,划定了教师行为红线,其中就包括:教师不得以击打、刺扎等方式直接造成身体痛苦的体罚。
　　一方面,教育惩戒不可或缺；另一方面,教育惩戒的尺度却不好把握。老师如何才能顺利接过“戒尺”,怎样才能找到教育惩戒的最佳平衡点呢?
　　“要确立教育惩戒权的法律边界,防止滥用。”郑传东认为,确定教育惩戒权的前提,是保护学生的合法权益。除了不能体罚,也不得对学生有侮辱、威胁、歧视、辱骂等精神上的虐待行为。“除此之外,还要细化惩戒内容,明确惩戒行为针对的是学生特定的违纪行为。同时也要提高教师专业素质,加强家校沟通,惩戒前与家长沟通。”
　　王辉成认为,“还是要以班级公约的方式,在取得家长和学生的认可之后,在班级这个小范围内施行,这就相当于一个小范围的授权。”
　　对于教育惩戒“度”的把握,山大附中奥体中路学校政教处主任马艳敏建议:“对于一般教育惩戒,可以由教师当场实施,且可以事后根据情况告知学生家长；实施较重的教育惩戒,教师应当报告学校,由学校决定实施,且学校应及时告知家长；实施严重的教育惩戒,只能由学校实施,且必须事先告知家长。”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分析,对老师而言,教育惩戒规则本身就是一门艺术,就是要由智慧的老师去使用和处理好这样一些关系。用得好,才能产生好的效果。用不好,就可能伤害师生关系。
　　“《规则》的发布是个新起点,关键还在于如何落实好。”储朝晖认为,在探索的过程中,建立健全教育惩戒的实施、监管和救济机制,让学校和教师会用、敢用、慎用教育惩戒,让学生和社会理解、支持、配合学校及教师的教育和管理,共同实现立德树人的目标,仍任重而道远。